因他们在南堂境内逗留了一段时间,再次离开南堂时,南堂边境外的多层阵法已经被破得差不多了,司千重派来的西堂人与中堂边境的翟远会面,三方同时打压南堂,逼得谢家的人不断后退。
原本南堂谢家占尽优势,而今西堂内部发生政变,东堂又是个只擅长制药的,唯有他们受伤了之后能有些作用,若是让他们上阵与中堂或北堂相抗,东堂便退缩了。
偏偏,永夜之主还很信任东堂。
因为东堂如今的堂主,有在世活神仙之美名,他更是百年来东堂中炼药的翘楚,手中丹药无一不精,甚至能将药练成不同的状态。
如气可闻,如丸可吞,如水可饮,如粉可敷。
而今五堂中,原本西堂站在南堂这边,叫南堂信心十足,现下西堂倒戈,反而将南堂逼入了两难的境地。东堂的上官堂主一直深处南堂境内,跟在永夜之主身后,南堂那些打下败仗回来看手皮都没破一块的东堂人,只能自吞苦水。
他们心有不甘,气愤,然无用,亦无可说。
上官堂主的确一直身处南堂,自多月前,东堂决定要追随永夜之主时他便跟在永夜之主身边了,后来上官晴瑛多次去东堂本家寻他,他便传话不见周笙白。
一是不方便,二是时机未到。
后来他终于找到机会可以见周笙白一面,便以化形符与传信符引周笙白去了云川城外的林子里。
那夜会面后,他又匆匆赶回了南堂。
永夜之主的身体状况很奇怪,即便他自负自傲藐视天下,可也不得不找个天下最厉害的大夫瞧一瞧可有解救的办法。
上官堂主也是后来见到了孟思思才知道,原来永夜之主如今的身体并不是他自己的,万物之首的灵魂无法附身在普通人的身上,所以他只能借着使者林的身体让自己方便继续留在凡间行事。
只是林与翎云之间的差距太大了,翎云先是杀死了林的魂魄,再占据对方的身体行动,光是前期的磨合便花去了许多时间,也让翎云倍感痛苦。
他本就是极端的性子,因为这具身体而变得更加诡谲难测,阴鸷狠辣。
他也是在那个时候得到了最开始的一众手下,其中包括被迫的丁清,翎云还想完成他的计划,奈何林的身体不配合,所以后来他几次让丁清逃走,后又捉她回来。
甚至因为这具身体,他有一次沉睡长达一年多之久,那时丁清便在鄞都城。
上官堂主对万物之首的踪迹寻找与研究已经长达许多年,而身为万物之首的翎云不可能一无所知,所以当上官堂主找上他并表达自己对万物之首的崇尚之情时,翎云并未过多怀疑,他正缺一个能为自己效劳的大夫。
上官堂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上官堂主留在翎云身边给他用药,帮他延缓身体的衰弱,起初翎云也不算太信任他,便找了许多鬼魂或者凡人来试药,确定上官堂主的药没问题后,才会自己服用。
在上官堂主到来之后,翎云的身体的确在逐渐好转,他的行动不再局限于树林里,可以去往城池,只是林的身体复苏,同样也带来了另外的坏处。
翎云不喜欢草木。
可他现在端着茶杯的手落下茶点的皮肤正慢慢长出一颗小芽,两片稚嫩的叶子绽放,看上去仿佛枯木逢春,让人倍感厌烦。
翎云看着那两片叶子,毫不留情地用另一只手折去,而后指腹碾压,将嫩叶彻底碾成了绿色的汁水再用手巾擦去。
从身上拔出新生的叶子固然很痛,但也好过实时提醒他这具身体不是他自己的。
孟思思从外走入,正看见他将揉成一团的手巾丢到旁边,可见上面树汁。孟思思眼眸微垂,走上前对翎云道“笙白他们离开南堂了。”
翎云哼了声“若非这具身体阻碍了我的行动,我又何必躲藏在这种地方,等我大计完成,便由他在人间自生自灭,左右不过几十年寿命罢了。”
翎云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去看,窗外一排深绿色的斑竹,到了深冬也有许多老竹没有枯萎,反倒是那厚厚一层枯黄的竹叶堆里冒出了一点儿嫩尖,是新生的冬笋。
那些东西翎云看着很烦,总让他想起自己身上长出的绿色。
都说最危险之地,也是最安全之地,这是孟思思提议他回来的,果然,周笙白即便来了南城也没再踏足这里。
“你不想杀死他了”孟思思看向他的背影,有那层厚厚的黑色斗篷,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孟思思能感受到,斗篷之下的身体在逐渐好转,或许有朝一日林脸上遍布的藤蔓和树纹也会渐渐褪去。
翎云反问“你能杀死他吗”
孟思思沉默,她自然不能。
雪姻被困,翎云自身难保,大势将去,他居然还在做改变世界的春秋大梦。
就在此时传来了脚步声,二人同时转身去看,正是上官堂主端了今天份的药来。
翎云对他信任,近来也就没再让人试药了,他看向那一碗令他厌恶的颜色,皱眉囫囵吞下,再暴躁地将瓷碗从窗户扔出,远远扔入竹林里,比他昨日扔的要远了一丈。
上官堂主见怪不怪,只能空手出去,他路过孟思思身边时二人扫过彼此一眼,待到上官堂主离开了,孟思思才问“你何时能让我再见他一面”
翎云的手慢慢抬起,他摸着斗篷遮盖下的那张脸,对孟思思道“在我得胜之时。”
他要用林这具身体,这张脸,将孟思思彻底困在自己的身边,只要孟思思不想林的身体枯死,她就一定会帮自己。
在此之前,翎云不会给她任何希望。
孟思思自然也知道翎云所想,只是在听到他说这话时心中难免失望,虽失望,也不是全然无望,她既然已经确定要走这一步,便不会再回头了。
离开竹雨塔前,孟思思再次看向翎云的背影,那是林的身影,温柔雅气,不落凡俗。
她展开手心,掌心里的一点绿色的荧光如萤火虫般朝竹林飞去,再逐渐消失,那是方才被碾死于翎云指尖的树叶,汁水化成了微末生机。
翎云说,在他得胜之时再让孟思思见一眼林。
孟思思想,她恐怕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很不舍,也很可惜。
大雪那日,中堂攻入了南堂边境城池,周椿在云川城听到好消息后,立马将此事写信告知了北堂的孔堂主,并书信一封,多谢司千重。
其实西堂看上去虽已平乱,实则内里的斗争仍旧很多,大的不服,小的难管,即便有翟家帮衬,司千重也难得能喘一口气。
每天晚上,还得听手下的人告知,今日司老堂主又如何如何闹了。
司千重听到极度疲惫,但还是压下不耐朝关押司老堂主的地方走去,那里是往日丁家的祠堂。这办法还是翟远想出来的,翟远说丁家世代行善积德,祠堂灵气颇深,或许能洗一洗司老堂主的戾气,且那里最安静,适合他静思己过。
实则不过是他想惩治对方,若司老堂主对当年丁毅书之死没出促成之力,他应当就不会害怕丁毅书高奉祖案上的牌位。
司千重走到丁家祠堂门前,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司老堂主大发雷霆的声音,他在谩骂不休,除了那些牌位他触碰不到之外,司千重并未彻底限制他的行动,所以里面能被他砸的,扔的,全都毁得差不多了。
他听人说司老堂主今日又没吃饭,且较为往常更疯了,司千重想来劝劝他吃点,等永夜之主的事情了结之后,他还会将司老堂主放出来,还他自由的。
此处为丁家老宅,丁毅书死后,被司老堂主改造许多,丁家的祠堂的确离得更远,周围除了几个设阵看守的人外,连别院的灯光都透不过来。
司千重看着亮着灯的祠堂,脚步有些沉重,他站在祠堂前,正欲开口说话,赫然听见里面一声怒骂,惊得他呼吸都停了。
“想让我吃饭怎么是想在饭菜里下毒吗这招你老子我早就用过了,你以为我会被你得逞”
“你个没心肝的毒子我苦了这一辈子,拼了这一辈子,都是为了你们的将来,你倒好,什么承当年丁毅书之恩,人不能忘本他丁毅书再有本事,病倒之后还不得靠我找大夫,靠我救他”
“那些饭菜里,我都下了药的,若非如此,你哪儿来偌大的西堂,还当什么西堂堂主”
他疯了。
司千重往后踉跄一步。
司老堂主还在里面胡言乱语,说完仰天哈哈大笑,又指着烛台上方的牌位道“丁毅书你笑什么你笑我如今父被子害那你呢你不也被你自己的亲儿子抛弃了你不也断子绝孙哈哈哈”
司千重不敢再听下去,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司老堂主,他今日才知,原来他爹为了得到西堂,早就做过这些见不得人的恶事,他早就向往权利地位,而非被永夜之主蛊惑。
司千重跑出了丁家祠堂,眼眶泛红,他就算知道这些又能如何,难道他还能真杀了自己的老子不成
他只能吞下这个秘密,掩盖住,此生多行善举,以抵消司老堂主的罪孽。
“爹爹”
一声娇软的呼喊叫司千重恍惚回神,他一抬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回了寝室院内,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正和哥哥一起做纸灯,瞧见他笑弯了眼。
翟馨见他回来,兴奋地从房中跑出,手上还拿着一样东西。
司千重连忙上去扶着她,道“慢点,别摔了。”
翟馨扑到了他的怀中,扬了扬手中之物。
小丫头指着那东西道“蝴蝶”
司千重看去,翟馨手上拿着的当真是只蝴蝶,满背蓝莹,合翅如枯叶。
深蓝色的莹光簌簌落下,枯叶蝶化成了细沙,细沙浮动于二人的身边,逐渐拼成了四个字大寒,卯时。
大寒为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在年末。
卯时却是一日之初,见日升。
蝴蝶,是周笙白传来的。
要他们大寒的第一天,卯时日出那刻,设下八星阵,行西堂宗旨,守他们之间的诺言,护天下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