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水镇位于中堂偏东, 这几个月来五堂战事不断,唯有此地稍显平和,未被波及, 百姓虽知天将大变,却也还算生活安稳。
冬至那天, 平水镇稍显热闹些,也不知是谁提出近来天下颇为不太平, 正好趁着这个小节,众人拜一拜大神, 也算为来年祈福。
平水镇的大神是多年前百姓出资雕刻的一座石像, 没有面容也无身份, 只是有两层楼那么高。当时建造大神像有种说法是“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 寓意着平水镇的百姓无病无灾, 凡是祸事,都有大神像撑着。
这本就是图个吉利,后来那一辈的人去世之后石像渐渐便没人管了,近日不知谁在那石像上看到了多年被雨水冲刷的纹路,竟像神像披了一层纱衣。
于是赶着冬至这日, 众人便想起了个拜大神这一出。
天还未亮,平水镇里便有人早早煮起了饺子, 淡白色的炊烟在深蓝的天色下袅袅升起,吃完这一锅饺子,他们便要提着瓜果拜大神像了。
东边的日出方有缓缓升起之势, 丁清便醒了。
她与周笙白回窥天山有一段时间了, 期间周笙白分别给东堂和西堂写了信,做完这些事后,遇上天冷, 他就和丁清一起窝在石床柔软的被褥里,一睡便是好几天。
因为睡得多,丁清近来醒得越发得早,过惯了东奔西走的日子,突然得来的安宁让她有些不真实感。
她起时,周笙白还在睡,顺手捞了一下她的腰身要把人重新抱在怀里,压在身下不许她动。
丁清伸手摸着周笙白的脸,侧过脸眯起眼睛看向薄薄一层天光顺着通往窥天山顶的阶梯透进来,其中还有亮白莹莹的细沫簌簌飘落。
微凉的风经过温泉池变得不那么冷,迎面吹过来时带着一股沁人的香味,那是山顶笙白花的味道。
丁清道“老大,下雪了。”
“嗯。”周笙白不喜欢雪,也不喜欢冷天,他耷拉着眼皮勉强从被褥里露出半张脸来,看见微弱光芒中的雪粒还没落在地上便被温泉池中蒸腾的热气给融化了,便又将脸埋进了温暖的被窝里。
丁清开口“我想去看看。”
他沉默了会儿,束着丁清腰的手没那么紧了,丁清便当他同意了,披上外衣,也未梳发便绕过屏风和温泉池,顺着石阶往上走,步入了窥天山巅。
窥天山巅一片雪白,雪是刚落的,还来不及覆盖在山石上,不曾将平水镇这处染上半丝颜色,窥天山上的白全是密密麻麻挤在一处的笙白花。
丁清与周笙白许久没有回来过了,再次过来看,绕过多个山石她才看清这座山上的花儿究竟有多少。她知道笙白花是周笙白种下的,也知道些关于笙白花的传说,见之数量,丁清更感叹周笙白居然间接救过这么多条人命。
甚至更多。
小花儿迎着冰冷的晨风摇曳,丁清裹紧身上的外套才发现她方才在黑暗中拿的是周笙白的衣服,长衣遮盖了脚面,上面还残留着周笙白的气息。
丁清抬眸看见了平水镇里的炊烟,略微一怔,再看一眼东方,太阳尚未完全升起,平水镇里家家户户点亮了灯,不约而同起得比往日要早了。
她走到山巅边缘,再往前几步脚下一滑便能摔下去,就像是耳畔自然响起了周笙白的叮嘱,丁清没有再靠近,而是站在安全范围内,看一眼落叶纷纷,枯黄衰败的深林。
雪越下越大了。
身后传来了轻轻的咳嗽声,丁清闻声回头一笑,正见周笙白没什么好脸色地走来、他手上还拿着一双棉鞋,待到丁清面前自然蹲下,掀开过长的玄衣衣摆,便看见踩在冰冷石块上冻得发红的一双脚。
丁清抬脚让他穿,两只脚都穿上鞋后,她又弯腰对周笙白笑了笑。
周笙白还是蹲着的,因为没有外衣,身形被山巅的风吹得略显单薄,微卷的发丝蓬松地披散,似水中波纹般顺着风的痕迹轻扬。
他抬起头,那双眼睛像是白玉盘里的两粒黑珍珠,一眼便能将人看进去。
丁清的心口狂跳,故作羞赧道“老大长得真好看。”
周笙白扬唇一笑。
正在此时,平水镇的上方忽然爆开了一朵烟花,趁着夜色尚未完全褪去时,在冰冷的空气中炸开了一丝带着色彩的暖意。
一粒粒星火坠入了凡间,一座平凡且不富饶的小镇居然是如今这世上最安全且最安逸的生活象征。
周笙白慢慢起身,他能看见平水镇里的百姓手里举着提灯照明,家家户户的人排成一条长龙,有糕点的拿糕点,有瓜果的拿瓜果,一同往镇中那两层楼高的大神像而去。
许久未曾被人祭拜的大神像在一柱香之后,周围点亮了祈福的蜡烛,承载着最平凡的祈祷与祝福。那双臂微微张开,昂起下巴面朝苍穹的石像,在这一刻被赋予了生命般,他足下的烛火光辉,似乎能与天光媲迹。
“我带你去看看。”周笙白见丁清一直看向平水镇,以为她想去凑拜大神的热闹。
丁清哎了声,有些意外周笙白居然愿意出门,反正老大想去任何地方,她都会跟着。
于是她扬起笑容点头“好啊,今日正好冬至,我们去吃饺子”
“你不是说,平水镇的饺子不好吃”周笙白问。
丁清牵着他的手往回走“有好过无嘛,这种时候,总不能再去云川城最贵的那家酒楼占着桌位只点一碗素菜饺子吧”
周笙白从后面正可看见丁清的发旋,她的头发披散下来,没有簪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