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丁清脸皮厚惯了, 也没能扛住周家的下人进门收拾时,瞧见屏风后床塌了的表情。
年长的侍女带来了清淡素雅的早饭,还一句话没说, 便听见准备铺床的姑娘们传来一阵阵惊呼,她眉心紧皱, 对着丁清惭愧一笑,而后双手背在身后打算去教训那几个小姑娘没有规矩。
丁清看向桌上三菜一粥, 一旁周笙白单手撑着额角正笑盈盈地望着她,她深吸一口气, 抓起周笙白的手腕便朝外跑。
年长的侍女走到屏风后, 瞧见能工巧匠所打, 号称能睡百年一根榫卯也不会松动的床, 床板与四肢已经分离了。
惊呼声就到了嘴边, 可她毕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于是清了清嗓子,对着那几个面红耳赤互相拽小手的年轻姑娘们,一人后脑勺敲了一下“收拾”
“是”
再从屏风后出去,哪儿还有丁清与周笙白的影子。
桌案上的雪菜粥还飘着热烟, 不曾被人碰过。
出周家这一路上,丁清觉得每个人都在看自己, 倒也确实如此,毕竟她是昨日才成婚的女鬼,便是丁家门内的自己人, 也都带着好奇。
可丁清只要碰上旁人多看她一眼的目光, 便能想起早间收拾房间小侍女的惊呼,脸上臊红,于是眼神也变得凶狠, 谁再看她,她瞪谁。
这样瞪了一路,眼睛酸涩。
周笙白眉眼弯弯,从未笑得如此开怀过。
小疯子牵着他的手,瞪了几十号人,一头长发还未梳发髻,只有一根黄玉簪斜插其上,从后面看,能看见她红透了的耳尖。
可爱得紧,叫人忍不住心生欺压。
于是周笙白开始回味昨夜,脑海中徘徊着丁清带着哭腔的哼声。
眼看还有几步就出周家了,周笙白笑问“不与周椿打招呼了”
丁清哪儿还敢去找周椿
就凭那屋里的床,她用什么脸去面对周椿
于是她道“我是周堂主舅母,又、又不用给她敬茶,不去找她。”
周笙白笑出了声。
丁清听见了,她回头,也瞪了他一眼。
出了周家门前的那一条街,丁清才觉得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稍微放松了些,现下时辰尚早,路上只有几家卖早点的开了门。
包子香味儿传到丁清跟前,她才觉出了饿。
往日这具早就死了的身体,几天十几天不吃都没太多感觉,现下不过一日,丁清便有些馋了。
前天夜里她紧张,故而没吃下饭,昨天一整日又是成婚,丁清滴水未进,晚间才最为消耗,周笙白似乎将她的余力悉数榨干了。
去了一个馄饨摊,丁清要了一晚馄饨面。
她都不敢看周笙白。
后者只顾着瞧她面红耳赤的模样,从睁眼起一直笑到现在。丁清的视线扫过大街,有些欲盖弥彰的羞赧,不过余光总能与周笙白的目光相撞,她的心里又滚烫得厉害。
老大很喜欢她。
即便周笙白不说,这份喜欢也能轻易被察觉到。
早间附着于花草上的露珠尚未蒸发,街上行人只有二三,显得冷清。
昨日热热闹闹的婚礼把一切难看的都锁在了周家的院落中,其余几堂的人在受到那般屈辱之后有许多连夜就离开了云川城,还有一些因为身体不适被迫留下的。
不远处的客栈门前,正有几个南堂人,脸色铁青地提着行李骑上高马,骏马路过周笙白与丁清身侧时,他们几人目光惊诧,迅速略过,周笙白却根本不曾看他们一眼。
什么也无法惊动他。
周笙白对那些人,毫不在意,只要他们离开后,能把昨日所见带回就行。
晨风徐徐,吹落了街角木槿花上的露珠,那几朵像是淋过雨一般,花瓣都成了半透明状。
露水中带着淡淡的清香,周笙白本是看着丁清浅笑的,忽而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往深深的小巷另一侧看去一眼,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
老板此时正端上馄饨面,他起身道了句“我去去就来。”
丁清唔了声,还没问他要去哪儿,周笙白便直接穿过了小巷。
馄饨面太烫,丁清等了会儿。
小巷的另一边像是下了一场雾,叫人看不到尽头,可那朦胧仅于这方寸之间。等她拿起筷子,夹上面条准备吃时,忽而听见巷内传来了一声娇俏的笑。
那人道“本想与你闹个玩笑,不想被你发现了,笙白,你警觉性真高。”
嘶
丁清一怔,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被烫了。
“孟姑娘怎会来此”周笙白的声音响起。
丁清含着馄饨,鹿眼直勾勾地落在巷子里,没一会儿便看见两道身影靠近。
许是小巷太窄,他们彼此肩贴着胳膊,一同走到了丁清的面前。
随周笙白而来的是个年轻女子,样貌大约十八、九岁,眉目如画,眼睛很圆,身段婀娜,叫丁清第一眼就看见了她傲然的前胸。
“孟姑娘”丁清听见了周笙白对她的称呼。
那女子略弯下腰对着丁清歪头一笑,淡绿色的裙摆于风中飘摇,显出了几分活泼来“怎么笙白与你提过我吗”
丁清微微怔住,有些不习惯对方过于贴近,于是僵直着背后仰摇头“没有。”
她的目光落在周笙白的身上,眼神满是疑惑。
她没有听过孟姑娘,五堂之内,也不曾听闻有哪个捉鬼世家姓孟的。这个人就像是凭空出现,不存在丁清与周笙白过去这一年中的任何片段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