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里的暴雨最难熬。
丁清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不见多痛, 似乎已经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冻到麻痹,可她能闻到血腥味。眼前所见是一片猩红,潮湿泥泞的地面上, 血水与雨水融为一体。
两把铁钩勾住了她的琵琶骨,脚上镣铐, 双腿上的肉被一片片削下,正在缓慢地生长。
人与牲畜的血味道不同, 但其实人与人的血的气味也有细微分别,丁清以前没法辨认, 可她实在闻过太多次自己的血, 甚至之后用血作为记号, 从未出错。
头发凌乱地披在身上, 就连发丝滴下的水珠都是红色的, 额头上破了一个大洞,那是她实在难熬时自己撞出来的。
四十三天,没吃,没喝,没人与她说话。
唯有那道令人彻骨生寒的声音偶尔响起, 他总在问她“丁清,你的魂魄, 能分成多少份”
“若是饿了,便吃掉自己吧,让我看看你的能力。”
“很好, 你有突破, 我要奖励你。”
“我们开始下一场练习。”
她差点就疯了,她啃掉了自己手臂上的血肉,在嘴里嚼碎了咽下去, 可又实在忍不住吐了出来,那些度过喉咙就被呕出的东西,血肉模糊一团滩在她的面前。
丁清抖得厉害,她只有达到那个人的要求,才能有短暂可以喘气的机会。
下一场练习,是拔去她双手双足上的指甲,是敲碎了她的骨头重新长成,他要求她的身体必须得习惯疼痛,好让下一次愈合的时间更短。
丁清不住地缩回自己的手指,可是没用,铁钳过了火,烫烂她指尖的皮肤,夹住指甲的那一刻,猛地拔出
夜风灌入,未关严实的窗户突然被吹开,木窗啪嗒一声打在了墙上,吱呀摇晃。
月色透了进来,落在房内,照亮床上的两道身影。
周笙白抱紧丁清,冷不丁地被她踢了一脚,双眼睁开,见她又在流汗。
也不知在闭苍山庄前她究竟听周椿说了什么,才会起如此大的反应。从山庄入城直至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丁清的身上一直都是冷的,她从未睁开过眼睛。
次日一早,周椿就带上官晴瑛来看人,上官晴瑛从来只会治活人,丁清的身体早就死了,她无从下手。
可从一些症状中得出,丁清的反应大约是曾受过巨大创伤,被某件事或某些话召回了残存在身体里的过去感知,这才会昏迷不醒。
周椿忙问“那该怎么办”
上官晴瑛朝一旁的周笙白看去一眼,道“别无他法,只能等她自己慢慢醒来。”
周笙白闻言眉头都皱了“已经两天了。”
丁清两天都没清醒过。
上官晴瑛抿嘴“那我再用药试试。”
此番上官晴瑛会来中堂,也是因为她要去北堂替孔老爷子祝寿,路过中堂,特地来看周椿的。现下孔老爷子的寿辰将近,他们也在云川城耽搁不了几日,周家这边商定好明日就要出发,可丁清这样周笙白明显不好走。
周椿好不容易劝说周笙白可以与上官堂主会面,不能就此耽搁,便示意与周笙白出门说话。
周笙白随周椿出了房间,留上官晴瑛在屋内配药。
“舅舅明日随我们一起走吗”周椿看周笙白的脸色说话“丁姑娘如此,舅舅的确会不放心,但若强行赶路,丁姑娘的身体恐怕也接受不了。”
周笙白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周椿犹豫开口“不然我让处药长老留下照顾丁姑娘”
“不。”周笙白才脱口一个字,房门便被打开。
上官晴瑛站在门内,屋里一阵烟雾缭绕,也不知方才放了什么药。
她干咳了两声,虽难以启齿,但任负责地告诉周笙白“丁姑娘离不开周公子。”
周笙白一怔,回到屋中,他听到丁清在说话,还以为她醒了。
结果凑近一看,丁清将自己裹在了被子里闷得满头大汗,双眼紧闭,嘴里喃喃着“我知错了,主人,我再也不跑了”
那声音随着周笙白的到来越来越低,周笙白附身侧脸去听,只能听见她凌乱的呼吸声。
可他方才听到了。
丁清在喊主人。
玉霄姬曾说过她是叛徒,丁清曾经有主,便是那个人要她来杀他的。
上官晴瑛见床榻上的二人离得很近,心内不可遏制地酸了一瞬,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开口“自周公子离开房间后她便在呓语,我想应当是你在,她会觉得安全。方才我在房内撒了些安魂的药物,丁姑娘的魂魄很乱,像是碎成了许多块,或许等她的魂魄安定下来,病也就好了。”
周笙白手掌轻轻抚过丁清的额头,替她擦去汗水。
小疯子的魂魄能分成一千三百四十三块,这能力,或许也拜她曾经的主人所赐。
周笙白沉默了片刻,周椿正欲拉上官晴瑛离开,却听见他道“多谢。”
上官晴瑛愣神,随即摇头,双手都无处安放“不,不必谢。”
她低下头,心想,要谢也该是她谢周笙白,当年若无周笙白,她恐怕早就死了。
见丁清逐渐被安魂药安抚住,周椿也知不好打扰,便道“舅舅与丁姑娘好好休息,明日之事便明日再说吧。”
房门被关上,周笙白望向丁清苍白的脸,脑海中还在回荡他方才进房间时听见的话,她说她错了,她再也不跑了。
丁清曾经跑过多少次又被捉到过多少次那么她现在与过去彻底脱离了吗她逃开了吗
那个要杀他的人究竟是谁
永夜之主。
不知是否因为上官晴瑛的安魂药有效,又或是丁清实在昏迷了太久,当天后半夜她身上便不再出汗了,就像是大病一场的人终于退了病气,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又是一日晴,云川城的街道上已经看不见雪了,唯有靠西的屋檐瓦片上还残留着几点白色,太阳初升后便逐渐融化,滴答滴答的雪水有节奏地顺着檐下滴落在窗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