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使用阵法时对自己的魂魄也有损伤,越是厉害的阵法,便越让她胸腔狂跳,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过去,但丁清知道她必须得这么做。
玉霄姬看着丁清左逃右窜,看见她用阵法消灭了一些幻象,看她狼狈地最后有些力不从心,心中异常畅快。
玉霄姬侧卧在咏凤搂最高那栋楼宇的软塌之上,透过全开的窗看向繁荣城池的屋檐之上,丁清狼狈不堪地挣扎着,她的笑声几乎要穿透云霄。
“丁清你还是那么自大”玉霄姬道“我以为你出走这些年当有长进,却没想到你依旧冲动妄为,在我的幻境里,谁也别想逃脱。”
玉霄姬伸出纤纤玉手,对着丁清的周围凭空一点,簇簇几道红烟闪过,又多了数十个婀娜多姿的幻象朝丁清追了过去。
不论她清理多久,都会有同等数量的重新追逐上来。
丁清压住喘息道“玉霄姬,我会杀了你的。”
“这话你早说过了可你杀不了我,谁也别想杀了我,可怜的人们啊他们并不知道,世界就应该由鬼魂主宰,因为只有鬼不会死。”玉霄姬掩嘴一笑。
丁清不断逃脱,又不断朝玉霄姬的方向逼近,她能看见咏凤搂最高的那栋楼宇内,如八角塔一般的房子中央,四排红灯笼的照耀下,推开的纸窗内玉霄姬搔首弄姿的身影。
她道“我会让你彻底消失”
“那也要你有这个本事才行。”玉霄姬轻叹一声“你明明是最无用的那个,可偏偏主人非常看重你。丁清,我这就把你抓回去献给他,也让我好好看看叛徒的下场”
就在丁清纵身一跃,手中结印比出,将要跳上玉霄姬的窗沿的那一刹,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手脚如绳一般缠上了她的身体,压住丁清的手腕。
丁清从窗外重重摔入了窗内,玉霄姬已起身,扭着细腰赤足一步步朝她过来。
她的脚腕上套着一串金铃,随着每一步都叮铃作响,待到一只纤纤玉足踩在了丁清的头顶,铃铛声才停下。
玉霄姬笑道“你是知道我在这儿,所以特地找来杀我的”
丁清闷不吭声,便是默认。
玉霄姬哼了哼“不自量力,老娘比你多活一百年,难道能力还不如你”
丁清妄图挣扎,身体动了动,踩在她头上的脚却更加用力。
玉霄姬喜欢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丁清,她了解丁清,这个小鬼平时很克制自己,可一旦触及到她的底线便尤其冲动,玉霄姬想让她冲动。
因为丁清冲动时狰狞的脸上,那双眼底,能看见深深的痛苦。
玉霄姬道“你无用,你那残废弟弟更没用,你恐怕不知道吧自从你出逃后,我便把你弟弟的坟给挖开了。他的尸体好可怜,被虫子咬烂,没一块好肉,但我看见了他的一双腿,果然少了两根骨头,哈哈哈”
丁清的声音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她挣扎得越发厉害,玉霄姬便越开心。
她的嘴里不断吐出关于丁澈的一切,像是在丁清的心上挖开血粼粼的伤口,见那些早就被她封存起来的记忆再度打破。
她道“我把他的尸体拖了出来,拉到了他的魂魄面前,当着他的面敲碎,而后拿去喂狗,狗都不吃唉小孩儿的脸好痛苦,我看着都心有不忍。”
“但我知道你一定是不在乎的,因为你够绝情,你把他的魂魄丢下,自己当了叛徒。”
玉霄姬的这句话像是直击入丁清的心脏,一直在她脚下挣扎的人突然浑身卸力,像是一滩烂泥般趴着不动了。
玉霄姬能看见她微微颤抖的双肩,知道她在哭。
玉霄姬迫不及待想要看见对方眼底的哀痛,她挥手撤走两名侍女,收回脚,慢慢在丁清跟前蹲下,伸手抬起对方的下巴。
她的脸上一定满是眼泪,她一定万分痛恨自己丢下了丁澈,她肯定失去了一切希望,这样玉霄姬从打击她中得到的快感便越强烈。
细手抬起了下巴,触手没摸到温热的泪,仅能从对方眼底看出了几分狡黠。
丁清如饿虎一般朝玉霄姬扑了过去,右手迅速从怀中拿出了三张黄符贴在了对方的心口,她就坐在玉霄姬的身上,掌心紧紧地按着黄符,恨不得将这东西塞入她的心脏里。
薄唇轻启,周椿教的咒术念出。
丁清没有松开手,她怕一旦松开就让玉霄姬有逃跑的机会,与其赌那万分之一,倒不如玉石俱焚。
黄符噗地一声燃烧了火焰,玉霄姬顿时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丁清从她的身上滚了下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焦黑的半边身子,再看向玉霄姬美艳的皮囊迅速被火舌爬满,一寸寸烧黑。而她身体里的魂魄像是受到了重创,犹如铁锤于心口位置重击,甚至要将她的魂魄打穿。
“啊啊啊”
一次。
两次。
第三次。
丁清眼见着玉霄姬的魂魄被黄符重创了三回,而每一次残留在自己身上的黄符符灰,都像是一只手,硬拽着心脏,险些将她的魂魄打散。
这点儿痛苦于丁清而言算不得什么,她的魂魄能分裂成一千多块,而今不过是被打了三下又能痛到哪儿去
三道黄符之后,玉霄姬便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了,丁清瞥了一眼窗外的天空,乌黑之中逐渐透入了一点儿光亮进来,凡是被阳光所照的地方,将一切回归于现实。
丁清背对着窗外的光,站在玉霄姬的面前看着她痛苦挣扎。
这黄符只能重创她,玉霄姬毕竟是百年老鬼,过一段时间后便能恢复元气了。
此时举世闻名的艳鬼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被焚烧至骨髓里都透着一股焦味儿。
玉霄姬手指难动,一双眼狠狠地盯着丁清,看见她一半身躯是人面,另一半已经被烧得如同干尸一般,口齿不清怒骂“叛徒疯子”
丁清右侧身体已经麻木了,她的脸上做不出什么表情,嗓子被坏了许多,声音也沙哑着“你很蠢。”
“丁清”
玉霄姬的确了解她,知道说什么话能让她彻底崩溃,可丁清也了解玉霄姬,知道用什么方法能让她放下戒心。
她先去城门破除两个幻象,让玉霄姬以为她刚入城内,再与她的那些幻象在城中房顶追逐,伺机找到玉霄姬的真正位置所在,最后假装被俘,任她凌辱。
丁清知道她愚蠢自大,只要满足对方,便能让她放下防备。
玉霄姬说的那些话,或许放在以前的确有用,但是现在,那些都已经不是她最重要的东西了。
丁清一瘸一拐地走到玉霄姬的面前,一只眼定定地看向对方,她道“我说过,我会让你彻底消失。”
“你没那个本事。”玉霄姬痛苦地笑道“你也是鬼,你若用五堂的杀魂咒,你自己也会灰飞烟灭,你再疯,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我彻底毁灭自己。”
丁清轻轻眨了一下眼,嗯了声“你说得对,你不值得我这么做。”
玉霄姬的眼底闪过些许痛快之色,紧接着丁清又道“黄符在你身上的压制会残留十个时辰左右,在此之前,我会带你离开雪月城,找到周家,把你交给他们。”
玉霄姬脸色一僵“你不会这么做五堂的人见你是鬼也不会放过你”
“未必。”丁清终于舍得对玉霄姬展露表情,她缓缓一笑,眼底没有报复的快感或怜悯。
丁清用左手抓住了玉霄姬的头发,用力拖拽着她走到房间门边。推开房门便能看见一池胎水,玉霄姬用此养颜,上面飘浮的花瓣退去幻象尽是血粼粼的肉色,不可细瞧。
从阳光照入雪月城开始,玉霄姬所造的幻境就被剥离,如同皇宫一般的咏凤搂成了某个世家的大院。
从房间推门而出,入目便可看见被毒死的一具具横尸,因为过了许多天,尸体早就腐烂,看不出身份。
丁清面无表情地越过那些尸体,拖拽着一直在叫喊的玉霄姬。
这个院子里曾大摆宴席,到场的所有人都是捉鬼世家中能叫得上名号的,最外的院门被丁清从里推开,门外还排着一群毫不知情的鬼。
他们见丁清从咏凤搂的独门里出来,那皇城立刻斑驳,化成了某个府邸,敞开的朱漆大门内,还能见到众人的尸身。
刘川的也在其中,丁清没去管他究竟是什么表情。
满城的幻境被打破,乌云散去,黑夜结束,白昼来临之际,一切都无所遁形。
那些发现自己在吃人肉的鬼纷纷发出惨叫,他们身边不再是衣香鬓影,他们能瞧见彼此的脸上布满血迹,他们都狰狞地仿佛野兽,不是人,不是鬼魂,却如恶鬼一般,吞噬着血腥气。
那些人疯了一般从房屋中跌跌撞撞跑出,又撞见满城破碎不堪的尸体。
城外围墙上站立的乌鸦发出嘎嘎乱叫,扑腾着翅膀一窝蜂涌了进来,让触碰不到实体的鬼们亲眼看见,他们所在的不是仙境,而是罪恶之境。
丁清就站在纷乱的人群中,一手拽着玉霄姬的发,一手枯枯地抬起,遮住刺目的阳光。
她觉得这光芒不太对。
正午的太阳应当离人最远,可雪月城上空的太阳却很近,近到犹如一个着了火的大圆盘,不断灼晒着城中的一切。
丁清感受到了一阵不属于冬日的燥热,照理来说幻境消失,天气也该回到初冬的寒冷,可这里比最炎热的盛暑还要蒸晒。
乌鸦啄尸后尽数飞去,没有一只在城中停留,而城内一切死物都不能逃脱。
丁清算着时间,心中震惊。
她一直以城内的时间为准,却没想到城外其实已经到了午时,第一道天光破开乌云不是因为幻境碎裂,却是因为南堂在雪月城设下的不知名阵法起了作用。
究竟是什么阵法能让烈阳逼近。
丁清于脑海中想了许多,直到那太阳里突然掉下来一团火,火团砸在了街上一间房屋内,嘭地炸开,燃烧着众多鬼魂,发出阵阵哀嚎。
她抓着玉霄姬头发的手都险些松了,这一团火将丁清烧得清醒,她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什么阵法。
那逐渐逼近的原来不是太阳,而是数万张黄符化成了火球,每一张黄符落下,都会燃烧附近的魂魄,不论好坏,直至烧光为止,一个不留。
这是焚鬼符,城外布下锁魂阵,焚鬼符上还有引咒,这一张张黄符燃烧的火团会按照鬼魂聚集的多少顺序一个个落在不同地方,什么时候整个儿雪月城被烧光,什么时候才会消停。
丁清骇然,原来这就是南堂设阵长老所说的办法。
雪月城没了就没了吧。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雪月城,一砖一瓦皆不存留,恐怕后世人再来看此遗址,也仅剩一个高于符咒的通天城门了。
“丁清丁清有焚鬼符”玉霄姬挣扎不了,只能费力嘶喊“你一定不希望与我一同烧死在这里,你不是说要将我交给五堂快带我走,带我走”
丁清的目光落在不断坠入火团的地方,那些鬼魂看见天上有火团落下,纷纷往屋下奔躲。
玉霄姬还在叫喊,丁清侧过脸不愿听,只道“别喊,我不会让你这么痛快。”
她拽着玉霄姬的发,等众人远离街道再一步步朝城门方向而去,从旁人眼里看,她就像是在奔向火团,决意赴死。
但丁清知道,只要其他鬼魂全都躲在屋子里,那空旷的街上就是最安全的。
整个城池的确有一处可以暂时躲避焚鬼符的灾难,那里是城门顶端。
玉霄姬惧怕得几乎将喉咙喊哑,丁清只让她闭嘴。
一团团火焰在她身旁炸开,一粒火星溅到了丁清的脚下,隔了些距离都能察觉到炙热。
在她的身后,不知多少鬼魂忍受不了火焰跑出,几步便化成了灰烟。
南堂为了布下这个阵法耗时多日,也最终将雪月城搭了进去。
带着玉霄姬走到城门下,丁清看向城门外那一圈阵法光圈,她无法穿过阵法,但城门两旁还有向上而去的台阶,她可以走到最高处,暂且避开这些火团。
按照引咒的顺序,丁清与玉霄姬只有两个魂魄,应当是最后被烧的,但愿在那之前,她能想到办法逃脱。
丁清爬上阶梯时,紊乱的心跳已经渐渐平息,她甚至还能平静地与玉霄姬闲聊。
她问“你是如何杀了雪月城中众人的”
“美貌诱之,引世家之主寿宴散粥,来领的都会被毒死,这不是什么难事。”玉霄姬道。
丁清嗯了声“是你这头脑能办出来的。”
她又问“那你造出如今的雪月城,借纸醉金迷的幻境吸引众人自愿赴死,是期待其中会有他吗”
“主人要你杀他,你却背叛了主人,我自然得替主人办事,好让她知道谁才是最有用,最忠心的”
丁清神色冷了一瞬,她嗤笑道“你果然很蠢。”
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丁清终于拖拽着玉霄姬坐在了城门之上,这里高得仿佛触手便可碰到云层。
丁清气喘吁吁,将她随意放在一旁,自己昂着头看向头顶蓝空,慢慢闭上眼感受冬日的凉风吹过,这感觉好似周笙白在带她飞翔。
不知道周笙白现在何处有没有找到心仪的食物。
城内到处都是火光,一阵阵烈火将房屋烧塌,烧干。
靠近城门的几处有人瞧见丁清往上爬了,他们似乎发现只有城门顶上没有火团落下,于是一群人从房子里冲了出来,结伴往城门上爬。
一道炙热的火团砸在城门之下,丁清从疲惫中睁开眼,回头看向雪月城,正见眼下几百个鬼魂无视背后的一团火,疯狂地望城门顶上而来。
他们还保持着活着时的模样,不像魂魄,像是人。
烈火烧着他们的腿,他们的腰,他们的背。
可他们想活,以鬼魂的身份活下去,他们不想被火烧成灰烬,那就像是再死一次。
于丁清的眼里,她看见了一场特殊形式的屠杀,映着满城残败的尸身,一道道黄符烧化了魂魄。
黄符不分男女,不分老幼,不分他们吃的人肉是多是少,不分他们眼底有无哀求惭愧、后悔惧怕。
黄符只看哪处魂魄多,魂魄越多,火势越大。
丁清站在城门边,半个脚面站了出去,像是一阵轻风就能将她吹下去。她看向那争先恐后朝城门顶上而来的众多鬼魂,心中一片震撼。
大火顺着城门往上燃烧。
他们逃不掉,她也逃不掉。
丁清离城门顶上的边沿太近了,近到只需一点力量她就会坠下,与那些被火焚烧的鬼魂们融为一体。
玉霄姬费力地支撑双臂,一只手颤巍巍伸出,很快便能碰到对方的脚踝,她眼底露出疯狂的狰狞,再往前一寸就好
忽而,一道力量于背后重重落下,踩断了她的脊骨,玉霄姬痛苦哀嚎。
鹰爪勾着她的发丝,压在她的后脑上,逼迫她的脸贴着冰凉的石板,玄色衣袂闪过眼前,玉霄姬听见了丁清在笑。
“老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