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庭楼两百米左右远的荒草中,本来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黄石,如今却已经夷为平地,只留下满地石屑碎渣。
三个弹坑,几乎像是三个或多或少重叠的圆。
但不像是往常的炮弹都是铁球,这三个巨大的炮坑中,没有留下铁球,而是一些压扁的金属柱,弹坑四周的荒草燃烧着,坑中也布满硝石的味道。
落点差距不超过几米。
在这样的大风天气,在如此朦胧的水雾中,至少从视野之外的超远距离发射的炮弹,而后在同一点落地。
何等可怕的精准度。
在耳鸣与烟尘之后,言昳笑道“让我为卞大少介绍我们今年的重磅产品。九寸三超大炮口螺旋线膛炮,装配消解后坐力的弹簧式钢铁炮架台,使用的是最新式的四斤六两,装配六十一斤炮弹。”
卞家父子震惊的看向炮弹落地的方向。
言昳满意客户们对于样品的惊讶赞赏,笑道“四斤六两,六里地外发射,无风日落点偏差平均值是十七尺。今日是四里半左右的距离发射,高风速,精细校准且搭配本厂专属去后坐力的弹簧架,能将落点偏差控制在二十尺以内。卞大少,现在炮身加专属弹簧架台,打包售价十二万两。另有小口径实惠版,八万五千两一套。”
说是推销。
但此刻,卞家要是敢对这里任何一人动手,那炮弹就会下一秒降到他们头上,要死一起死,谁也跑不了。
这纯粹就是个疯子。
她难道就没想过,自己生产的炮台如果质量不过关,炮弹真的落在了这庭楼上,她也会死吗
还是她连这一步,都当做自己推销的手段
她抱着手,将账本后侧翻着递过去“不论今日卞爷死不死,卞大少赢不赢,不论是您要守住陕晋击退鞑靼,您要攻入京师拥立公主,什么也都离不开枪和炮这年头说话要硬,就是要枪炮在手啊”
卞宏一因失血而头眼发晕,他来之前,熹庆公主一直说这位神秘的“二小姐”,估计是一直支援梁栩不垮台的背后财阀。
熹庆公主认为不除掉她,梁栩就很难垮台,也请求他去见一见这位二小姐,能杀就杀,杀不了,也要知道这位神秘的二小姐,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卞宏一多年不露面出山,一露面,就折在了让他轻视的这小姑娘手里。他也看出来了公主和他都想错了。这二小姐根本没有阵营,没有站队,恐怕这围绕着梁姓的斗争,她根本不在乎。
她唯一选择的就是混乱、无序与扩张。
卞睢抬眼看向弹坑。
言昳前世就听说过卞家对军火暴力的痴迷,对于大口径、火力猛的武器的热衷。
这炮台,不可能不戳中卞睢的动心。
她趁热打铁,笑道“考虑到或许陕晋拿不出足够的现钱来,咱们可以考虑用地或者矿”
正说着,天边几乎传来了两个方向,一近一远,奔驰而来的马蹄声。
言昳看向东侧,紧皱眉头。
西侧来的远的,是山光远手下的兵力,这都是她算好的,她很清楚。
那么东侧来的
山光远也听到马蹄声,猛然转身,只见东方有骑兵马队踏开雪沫,在冰雾中疾驰而来,为首者鸣枪怒吼道“卞睢竖子怎敢”
看来卞宏一也预备了援军,或者是也不完全信任自己的儿子啊。
卞睢身上流光溢彩的孔雀蓝袈裟一甩,手中匕首比在了卞宏一的脖颈上,拽起了双腿失去知觉已经站不住的卞宏一。
他正要对言昳开口说什么,就瞧见这女人压根不掺和。她手撑着石椅椅背,作势要跳出庭楼。言昳一只脚踏在椅背上,一只脚踩在貂毛坐垫上,临走前,转脸看他,笑道“卞大少,量大有折扣,预定有优惠。以及,您今日没有让你的兵对我动手,恭喜你获得了给我干活的资格。”
卞睢怒极反笑“什么”
言昳红唇勾起“我等你来求我哦。”
她说罢,裙摆若芍药花般,从石椅椅背上跃下
庭楼其实并不算太高,下头更有几个侍女齐齐抬手将她接住。
卞家内斗,她可不想直接参与。她只会遥遥的加上砝码,看陕晋斗成一锅粥。
冬萱和几个侍女将她放下来,言昳面前是转头看她,面上复杂又恐惧的卞家兵。
她往前踏了一步,众多士兵仿佛是觉得她能随时一指天空,就有炮弹落到他们头顶,惊惶退让开一条路来。
言昳道“不去护着你们主子吗”
众多卞家兵在慌乱之中,这才持刀,向庭楼东侧奔去。
言昳逆着奔走的士兵,拎着裙摆,小心踩着河滩上的石头与荒草,走过来。
山光远几乎是想要去上前一步用力捏一捏她肩膀,他说不上来是气她的胆大,惊于她的魄力,还是心里上下起伏,忐忑不安,只有抱抱她,才能安心。
言昳伸手将碎发别到耳后,她今日并未像以前谈大生意那般打扮的明艳精致,反而因为苦劳几日,今日时间又来不及,显得素净几分。
妆容的素,偏显露出浓烈的芯子,她缓缓走到山光远他们身边来,道“卞宏一的几万兵力都已经到达凤翔府周围,你也已经布好阵势,本来是提防,现在就不如咬他们一口,卞宏一估计活不下来,卞家军也必然会心散并快速撤回陕晋。现在咬一口,他们都不会还击的。”
山光远拢着手道“我知道,在今日出发之前,都已经布阵好了,若他们袭击,就收网抵御。若他们溃逃,就拦腰截断。”
山光远刚想要开口问她是否有受伤,就瞧见言昳转脸已经对韶星津在说话了。
她道“卞邑被关押在西安府,卞睢与这个弟弟其实并不是没有感情,你可以求他将卞邑放出来。而且在陕晋很得民心的卞邑,如果能支援卞睢,卞睢也能尽快站稳脚步,接任卞宏一。”
她确实想扩大士子共进会的影响力,因为这帮官员社会的中流砥柱,既有基层的影响力,又有本身的软弱性,是她接下来相当重要的一步棋。
韶星津知道自己不会白来,可他目睹刚刚发生的一切,看着言昳手中还拿着那把黑色的转轮手枪,他一时间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至于宝膺,言昳垂眼,走出去几步,声音放低下去“我觉得你可能猜错了。你自己也有预感不是吗”
宝膺紧抿着嘴唇不说话,他揣着两袖,立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身后是冻死在冰中的灌木杂草。
言昳叹气“以你的人脉都一直查不出来,所以才会寄希望于多年不出山又与公主走得近的卞宏一身上吧。但我总觉得,卞宏一知道点什么,可我这一枪,怕是要把秘密都葬送了”
正说着,庭楼附近似乎已经短兵相接,而西侧车马道奔来的士兵,立刻朝山光远的方向而来,将他们团团护住。
言昳觉得这也不是多说话的时候,便只揉了揉眉心,踏上马车去,道“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