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开撕(1 / 2)

胡善祥 暮兰舟 9652 字 4个月前

被胡善祥“偷袭”, 自幼习武的朱瞻基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至少有五十响的巴掌就成了哑炮,停留在空中, 没在他的脸上炸开。

朱瞻基还振振有词, “我怎么辱你了,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你一直费尽心机进宫, 从你在船上给我疗伤开始, 你就故意蹭我、摸我、撩我,在我耳边吹气,想要我以身相许,我念及你的救命之恩, 一直忍耐,给你留面子, 希望你回头是岸。”

朱瞻基冷哼一声,满是鄙夷之色,“可是你不知珍惜,沉迷我的英姿和储君地位, 心生歹念, 勾引的手段越来越不堪, 甚至用戴耳环这种床笫之欢的暗喻,倘若我现在不直言拒绝你,让你死心,你下一步是不是要脱光了爬”

胡善祥听不下去了,她双手被困,无法攻击轻薄之人,就狠狠的啐了一口,用口水给朱瞻基做了个纯天然无添加的面膜, 骂道

“我与你,就像农夫和蛇,我一黄花大闺女不顾男女大防给你疗伤,你还反咬我一口是你要我给你上药的、是你要给我戴耳坠的,我所做一切,都是听命行事,谁勾引你了”

“还有,我费尽心机进宫是为了当女官,不是当妃子、以色侍人的我若为了取悦男人,寒窗苦读干什么学跳舞乐器、琴棋书画岂不妥当”

“我在宫正司学宫规的时候,听老宫人私下议论,说我姐姐曾经有句名言,叫做不睡皇帝保平安,你觉得我有这样的姐姐,还会巴巴贴上去当嫔妃”

“你下流无耻,自己眼睛不干净,可不看谁都是脏的亏你读了那么多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满肚子的男盗女娼”

山东大妞的火爆脾气,胡善祥激愤不已,连上下尊卑的称呼都忘记了,你你我我的,边骂边哭。泪水冲花了她精致的妆容,胭脂水粉在脸上冲成几行印记,双颊就像春雨之后的门窗,一股带着泥点的清新。

四月鲥鱼美,鲥鱼的鱼鳞细巧漂亮闪耀,泡在石灰水里去腥,用鱼鳞当成花钿,在眼尾贴成微微上挑的一线。

四月是鲥鱼上市的季节,鱼鳞妆是这个季节最时兴的妆容。

如今漂亮的鱼鳞妆也毁于决堤的泪水,鱼鳞从眼角冲到下巴和嘴唇边,胡善祥看上去就像一只偷吃了鱼缸里白锦鲤的猫,在唇颊留下鱼鳞证据,被抓了个现行。

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朱瞻基被喷了一脸口水,素来喜洁的他拿出帕子擦脸,松开了捏住胡善祥手腕的手。

胡善祥双手得了自由,举天发誓,“我胡善祥今日发誓,若当了你的嫔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见胡善祥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言辞激烈有条理,还发了毒誓,朱瞻基意识到自己自恋自负,误会了胡善祥,又羞又愧疚。

但他是皇太孙,从小就被教育老朱家是大明最尊贵的家族,骄傲自豪,不会轻易低头认错,说道“好,我现在已知你的真实心意,不会再误会了。”

这已经是他能说出最软和的话。

就这

你亲我、轻薄我就这么算了果然是天家,不讲道理,唯我独尊

胡善祥顿时心灰意冷,觉得自己之前的效忠和努力都错付了给了一条狗

胡善祥气得发抖,可是她能怎么办拼尽全力和他同归于尽

弑君之罪,要灭九族。

不我不能拖着全家一起死,全家给一个轻浮之人陪葬,不值得。

胡善祥用拳头的手背狠狠的擦着刚刚被朱瞻基亲过的唇,觉得嘴巴脏了,几乎要擦出血来,她伸手推开马车车门。

朱瞻基拦在门前,“你要干什么”

胡善祥恨他入骨,强忍住眼泪,“我要下车。”

我才不要在这个禽兽面前哭也不要和他同处一室了

朱瞻基说道“现在已经出了宫门,在东直门大街上,你这个样子下车,旁人还以为我把你你不能下去。”

胡善祥冷冷笑道“呵,现在知道要脸了。”

朱瞻基说道“我刚才说过了,都是误会,我不是故意要轻薄你。”

胡善祥指着自己快要擦肿了的嘴唇,”殿下的意思是说,我这里刚才被狗咬了吗”

“你”朱瞻基自知理亏,说道“究竟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胡善祥觉得可气又可笑,讽刺道“我原谅你什么你做错了什么你是君,君怎么可能做错呢是我这个臣错了,若不是我勾引你犯了错,你又如何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坚贞不屈,清白无辜,好一朵纯洁的白莲花”

看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朱瞻基用尽力气,低声道“对对不起。是我往邪处想,玷辱了你。”

“你不要用手打我,我练过武功,会伤了你的手。”朱瞻基把马鞭拿出来,将牛皮包裹的柄端递给她,“你可以用鞭子抽我。只是不要打脸皇上看见我脸上有伤,肯定会追究到底。”

哼惺惺作态你以为我不敢打你,所以给我递鞭子

我叫胡善祥,济宁老家的人都偷偷议论我人不如其名,不善也不祥,我可不是心软的女人。

我狠起来连我自己都怕

要我抽你,别人不敢,但这种抽打龙子龙孙的机会我怎么会错过呢

胡善祥接过鞭子,含冤带怒,抡圆了胳膊,狠狠将鞭子甩过去

皮鞭抽打的连空气都在颤抖,胡善祥心道,怕了吧,你肯定躲开。

但出乎意外,朱瞻基没有闪避,就站在门口挨抽,一声闷响,抽在他的胸膛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抽。

轻便马车车厢窄小,鞭子又太长,牛筋缠就的鞭子有弹性,从中间折回反弹,鞭梢如刀,朝着胡善祥的面门飞来她的脑袋正到朱瞻基的胸脯,眼瞅着鞭梢要抽到她的脸。

完了,今天被狗咬,还要被鞭子抽。

胡善祥闭上眼睛,啪的一声脆响,居然一点都不疼怎么光听雷声看不到闪电

胡善祥睁开眼睛,看见鞭子就像毒蛇似的缠绕在朱瞻基的手上。

原来朱瞻基见鞭梢反噬,就伸手往后拽鞭子,鞭子再次反弹,缠住了他的手掌。

朱瞻基把鞭子绕下来,手掌上留下一条紫红印,看着就很疼。

朱瞻基觉得胸脯火辣辣的疼、左掌也快要断了,他驾轻就熟,从桌子下面抽屉里拿出药酒在伤处揉开,就像一匹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

活该,打鸟终被鸟啄。胡善祥丢弃了鞭子,走到门边。

“你还要干什么”朱瞻基扔下药酒瓶,从后面扯住她的衣袖。

“你放开”胡善祥一甩衣袖,恨不得拿把刀把朱瞻基碰过的衣袖裁开,“我要下车,自己回宫。放心,我不会哭哭啼啼的,没有人会误会你在马车里对我做了什么卑鄙下流的事情。”

朱瞻基看着她两行胭脂泪,还有双唇和下巴上散落的闪亮细鱼鳞,把地上的菱花小镜捡起来,“你照镜子看看自己。”

胡善祥还以为他在讽刺她,忙道“你才要照镜子”

看到镜子中糊着胭脂和鱼鳞的狼狈少女,话语戛然而止。

胡善祥端起茶壶,往手帕上倒温茶洗脸,擦去残妆。

再照镜子,除了眼睛因哭过红彤彤的以外,并没有异样。

胡善祥整理了仪容,又要开门,朱瞻基又拦住她,“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也道歉了,你为何还要走出门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交代给你。”

如果今天胡善祥不露面,唐赛儿是不会与我合作的。

胡善祥说道“我不干了,从现在起,我退出端敬宫,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在被朱瞻基强吻以前,胡善祥对他有着普通人对皇家天然的敬畏和服从之心,一言一行都以君为尊。

现在剥去了朱瞻基皇太孙的华丽外壳,真实的朱瞻基自恋自负,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却把市井话本小说里男主角历险、各色美女投怀送抱、自荐枕席的内容读到了心里,以为她是也是轻薄浮浪之人。

皇太孙的形象在胡善祥心中已经坍塌了,所谓天家,不过如此所谓储君,不过如此

因而胡善祥和朱瞻基私底下说话,也懒得用”殿下“、“微臣”这种表示君臣关系的称呼,直接你我相称。

这下赔了夫人又折兵,朱瞻基慌了,忙道“你本就是我端敬宫的人,你刚考上女官,考过了宫规,这就放弃了到手的功名利禄,要回济宁老家嫁人生子”

“谁说我要嫁人。”胡善祥呵呵冷笑道“紫禁城之大,不止你一个端敬宫。”

朱瞻基剑眉一竖,“你要投奔汉王世子”好家伙,当差第二天就投奔敌营了

“你们兄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胡善祥恨屋及乌,“难道我只能靠男人吗我是凭着真才实学,堂堂正正考进宫的女官,马尚宫亲手判的试卷,乙等成绩过关。北平的紫禁城女官都归马尚宫管,我向你面辞之后,自是去找马尚宫,这两年就要迁都了,宫里正是用人之际,我很快就会有新差事。”

想赶我走,没那么容易

马尚宫是凭本事在宫里立足,向来“目中无人”,据说有时候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你一个皇太孙难道比皇帝还有脸面

大树底下好乘凉,胡善祥有桀骜不驯的马尚宫撑腰,才不怕朱瞻基呢。

“不行。”朱瞻基说道“我不会放你走的。”

胡善祥说道“哦你要霸占女官我会大声嚷嚷出去,让全天下的人都看清楚谦谦君子皇太孙的真面目。你就不怕被群臣弹劾,储位不保我看汉王殿下对你的位置挺感兴趣的。”

连一个刚当差两天的女官都晓得我的困境。难怪军中还有宫里的人对我这个储君大多没有信心,觉得不是可以托付前程的人,不愿意效忠于我。

朱瞻基顿时觉得自己太可笑了,一直以来,除了偷看市井话本小说,他一切都按照夫子们对他“明君”的教导来行事,循规蹈矩,不越雷池一步。

但有什么用呢除了皇爷爷总是赞他“好大孙”。

皇爷爷还在,他的储位无人能撼动,除非他死了。

可是皇爷爷老了,这次北伐回来,连胡子都花白,能护他多久

终究还是得靠自己的势力啊这次山东之行,让我看清楚了自己和汉王势力差别到底有多大。当年皇爷爷从建文帝手中夺得皇位,我若一直掌控不了军队,迟早走了建文帝的老路,被自己的亲叔叔逼得自焚退位。

前车之鉴,朱瞻基没那么容易放弃。他倒了一杯茶,递给胡善祥,“我要怎么做,才能留住你。”

这有端茶认错的意思。

胡善祥又哭又骂的,的确口渴了。龙孙主动给我倒茶,不喝白不喝。

胡善祥接过茶杯,一气喝完,“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都已经撕破脸了。若以后还要天天见面,大眼瞪小眼,就像一对强扭在一起的怨偶,相见两厌,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和离,咱们各走各的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胡善祥铁了心的要走。

朱瞻基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要留,“我跟你之间是公事,和牵扯不清的怨偶不一样,公事公办,要解决的事情无非是钱和权。钱,你不在乎,但是权呢”

朱瞻基诱之以利,说道“你进宫是为了升官,你若跟着脾气古怪、要求苛刻的的马尚宫,什么时候能够升到五品尚宫但是我能让你平步青云。”

这种诱惑对“官迷”胡善祥而言无疑如一块肥肉掉在饿了三年的人嘴边,馋的慌,但是胡善祥今天对皇太孙的信任跌落到了十八层地狱,觉得他在给自己画大饼,说道

“你现在有求于我,当然什么承诺都说得出,待将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怕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胡善祥心想,还是跟着马尚宫混吧,升的慢,起码旱涝保收,能稳住女官这碗饭。

朱瞻基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说道“我晓得你读过一些书,马尚宫在钦天监,需要懂得星象天体、算术测量的助手,天文和算术这两门学问,你懂得多少万岁山观星台上十几座天文仪器,你会用那一个”

胡善祥星象的话,只晓得牛郎织女星。算术仅限于看得懂账本,会打算盘。天文仪器啥都不会用。

学海无涯,在山东济宁老家里,胡善祥所学在官家千金里算是出挑的,是个才女,可是到了京城,见过绝地求生、英姿飒爽的唐赛儿;拜服一身傲骨、天文奇才马蓬瀛,胡善祥方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她有许多东西都不懂,自惭形秽。

但,在朱瞻基面前,胡善祥不想认怂,得想法子要朱瞻基主动放人,知难而退。

胡善祥眼珠儿一转,想了个法子,说道“既然皇太孙和我谈利益,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我要当端敬宫的尚宫,今年就要升官,你可做得到”

“我做不到。”朱瞻基摇头,“我与你坦诚交代,目前的皇太孙宫其实还在江南的应天府紫禁城,北平的端敬宫几乎是个空壳,皇太孙宫的尚宫是易碧渊,易尚宫是洪武二十六年考进来的女官,才华横溢,德高望重。前几年还跟着我来北平紫禁城,打理端敬宫,但她是江西人,水土不服,连生了几场病,我就命人把她送回江南调理身体,她的位置无人可替代。”

胡善祥就没打算他会答应,只是找个借口罢了,她双手一摊,做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我就说没什么可谈的了,我要的你给不了。停车,我要走了。”

上贼车容易,下贼车难。朱瞻基如门神般守在门口,寸步不让,“虽说尚宫当不了,但是到了年底我可以把你升到六品司记的位置。”

胡善祥笑了笑,脸上写着两个字,“不信”。

她现在是九品女史,按照她分管文书进出的职责,往上分别是八品掌记、七品典记、六品司记。

从九品女史到六品司记,现在是四月份,她到了年底也只有十五岁,怎么可能在八个月之内就连升三级呢

不可能。

朱瞻基从抽屉了拿出笔墨,铺开纸张,写了手谕,盖上印章,递给胡善祥,“口说无凭,手书为证,现在相信了吧。”

胡善祥看着墨迹未干的任命状,上头写着因她护驾有功,升为司记,落款是十二月初八,正是喝腊八粥的那天。

“护驾”胡善祥不解,“你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如何算出腊八节这天你会遭遇刺杀,还是我救了你”

朱瞻基说道“一场帮你升官的戏而已,交给我来排演。”

轻薄的一张纸,胡善祥却觉得沉甸甸的,八个月连升三级,梦幻般的开局啊,小官迷真的动了心。

胡善祥说道“成交,不过,我们要先约法三章。第一,你不可以再碰我一根头发;第二,你不可以对我有歪心思、生邪念,打扰我升官;第三,你我还没想好,等我想清楚了第三条再告诉你。”

朱瞻基听到前两条,满口答应,“既然把话说开了,你只想升官,以后无论你做什么,哪怕什么都不穿站在我面前,我都不会误会你。你只是把我当上官。同样的,我也只把你当下属,感情只会影响我的判断,我根本不想和任何人儿女情长,我一生只属于大明。”

我怎么可能喜欢你这种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女人

胡善祥说道“我一生只属于仕途。”

我怎么可能喜欢你这种自负自恋、多疑无情的男人

胡善祥、朱瞻基我呸

于是乎,两人从闹翻到握手言和,成为只谈利益不谈感情的上司和下属。

马车终于停了,在钟楼和鼓楼中间的一个大酒楼的门口,这个酒楼新装修过,朱红的油漆、素白的粉墙、绿色的窗,地上还有鞭炮的碎屑,应是刚开业不久放的。

胡善祥下车,看到了酒楼的招牌,山东菜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