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懿太妃说道:“太后娘娘,这苏氏服侍了妾身这些年,妾身对她的脾气最熟稔不过了,面上看着和顺,其实最心高气傲不过。她才当上贤妃,就连您的面子也不顾,发落了吴德来。顶撞皇上,在她眼里怕也不算什么。她是吃准了有了龙胎这个倚仗,皇上也不会对她如何。待将来孩子生下,那脚跟就站的越发稳了,更是什么也不顾忌了。”
赵太后想起吴德来那件事,她竟被苏若华逼迫的不得不亲自发落自己的心腹亲信,不由心中窝火,禁不住冷笑道:“她若是打这个算盘,那可是错了主意。自来宫里,怀上孩子不算福气,生下孩子也不算什么福气,能不能亲自把孩儿看养长大,那才是真正的福气呢!”
正说话间,外头人传报:“皇上驾到——!贵妃娘娘到——!”
赵太后微微一怔,不期这两人今日竟会一道过来。
片刻,只见陆旻与赵贵妃进得门内,陆旻在前,赵贵妃略错一步,落在后面。二人进得屋中,齐齐与赵太后请安,又见过了恭懿太妃。
赵太后令宫人赐座,微笑道:“这贤妃怀了身孕,皇上倒有空闲去看看贵妃了。”
这话略带了几分讽刺之意,陆旻却仿佛并未放在心上,淡然一笑:“太后娘娘说笑了,朕近日忙碌,所以少进后宫罢了。”
众人说着话,宫女端了茶点上来。
陆旻取了一盏在手,啜饮了一口,说道:“这是今年新贡的明前龙井,太后娘娘吃着可还适口?”
赵太后笑道:“这茶倒是好,哀家记着,贤妃仿佛也爱吃这个,该叫宫人拿些过去才是。”
陆旻拜了拜手,说道:“不必了,她如今怀着身孕,太医叮嘱她少饮茶,用不上这些。”说着,又向赵贵妃道:“你适才同朕抱怨,今岁没有好茶,吃着这个可还好?若觉得好,朕便叫人把今岁的贡茶都拿过去,可欢喜?”
赵太后与恭懿太妃更为诧异了,陆旻向来不喜赵贵妃,且恨不得将苏若华捧到天上去,今儿却怎么改了性子?
难道说,皇帝正与苏若华怄气,所以故意亲近旁人,来气苏若华么?
赵贵妃素来嘴上硬气,口口声声不稀罕皇帝的恩宠,然而心底里却十分眼热前面的淑妃、如今的贤妃的恩宠,她虽对陆旻无甚情意,但此事关系后宫嫔妃的颜面。今日忽见皇帝来了自己宫中,眼下又这等和颜悦色同自己攀谈,受宠若惊之下,忙笑道:“皇上给的,那当然都是天底下最好的,臣妾当然喜欢。”
说了几句闲话,陆旻便将话锋转到了迁宫之事上,说道:“慈宁宫历经三年大修,如今已算竣工。朕有意选个吉日,便请太后娘娘迁宫,就不知太后娘娘意下如何?”
赵太后早已听朱蕊提过此事,现下又听皇帝亲口说出,心中自然是大喜。
自大周开国以来,历代太后的居所皆是慈宁宫,寿康宫则是有脸面的太妃养老之所。
慈宁宫宽广华丽,绝非这寿康宫可比。
赵太后时运不济,陆旻登基称帝那年,慈宁宫走水,一场大火将主殿几乎焚烧殆尽,她便不得不暂居这寿康宫。她掌权之时,每年都要自国库拨出大笔银两修缮慈宁宫,只望早些搬迁进去。
然而,所谓人心苦不知足,赵太后总想将慈宁宫大肆翻修,营造的比前朝更加壮阔华美,致使工程进度缓慢,直至陆旻亲征,这慈宁宫还未修完。
陆旻临朝之后,便总说国库不裕,不是边境不平,军中急需粮草,便是某地发了灾情,蠲免税负,致使国库空虚,这慈宁宫修缮事宜更是遥遥无期。今岁又发了旱灾,除却赈灾安抚流民外,陆旻又剑走偏锋,定要在今岁兴修水利,国库只怕早已倒空了。
赵太后原没了指望,皇帝却忽然告知她慈宁宫修缮完毕,已可迁宫,当即大喜过望。
若换成别事,赵太后或许还要再思忖一二,但这件事却是她心头一块老病——不住在慈宁宫,怎能叫做太后?皇帝已不是她亲生的,再不能入主慈宁宫,越发的名不正言不顺,她这个太后当的总有几分气短。
故此,赵太后更不多想,当即笑道:“难为皇帝一片孝心,哀家怎能辜负?皇帝既说选个吉日,那就如此吧。”
陆旻唇边泛起了一抹颇有几分深意的笑,又道:“然而,朝中几位大臣,颇有些非议。朕思量着,却也有些道理。国库空虚不假,地方灾情也未结束,这会儿请娘娘迁宫,怕要激起民怨。”
赵太后不以为然道:“不过是哀家换个地方住罢了,又能耗费几何?再说,这分明是后宫事,是皇帝的家务事,又劳那些外臣费什么唇舌!皇帝,这些臣子是越发不敬上了。长此以往,恐于皇权稳固不利,你倒要警惕着些。”
陆旻莞尔道:“太后娘娘言重了,御史言官,上谏君王之失,倒也算是本分。只是,就因如此,赵太尉竟在宫中痛殴了钱书同一场,怕才是真正的不将皇权放在眼中。”
赵太后心头一惊,看着陆旻那双乌黑莹亮的眼眸,暗道:想不到皇帝绕了这么大一圈,竟然在这儿等着哀家!他提此事,必定是要做些文章了。
当下,她沉了脸色,沉吟道:“赵太尉是哀家的兄长,对朝廷、对皇帝向来是忠心耿耿的,皇帝倒不必疑心这点。哀家却以为,怕是这钱书同不知背地里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言语,这方激怒了赵太尉。皇帝该好生查查才是,免得错冤了忠良。”
陆旻浅笑道:“太后娘娘说的是,然而当时有四五位朝臣在场,还有几个太监。朕已依次问过了,众人皆说,钱书同不过是与几个子侄闲话,并无什么不当言语。赵太尉,竟只是因着朝堂上与钱书同政见不合,在宫中动手殴打同僚,不知太后娘娘如何看法?”
赵太后有些沉不住气,提高了声量道:“哀家不知此事分晓,皇帝如此,是在盘问哀家么?!难道,是哀家指使了赵太尉,殴打钱书同的?!”
陆旻微笑道:“太后娘娘莫动气,此事已在朝中引发了争议了。不论如何,钱书同到底是两朝老臣,文臣的魁首,不给他们一个妥善的交代,此事只怕难以善了。赵太尉又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朕不得不来问一声。”话至此处,他径自起身,又道:“前朝还有事,朕便不陪太后娘娘说话了。”
撂下这一句,陆旻也不再理会赵太后,竟拂袖而去。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
赵太后面色有些青白,一字不发。
一旁的赵贵妃看着她这幅神情,心中害怕,怯怯道:“姑母……”
赵太后喝道:“叫哀家作甚?!你们父女两个,当真是没有一个省心的!这么些年来,可有一个能帮的上本宫?!你在宫里真是百无一用,你父亲又在外面闯下这等祸事!”
赵贵妃白白被训斥了一顿,心中委屈,瘪嘴道:“姑母发什么脾气。父亲打了个文臣罢了,有什么大不了?打了就打了,还要怎样?不然,让父亲去给人登门赔个罪也就是了。”
赵太后听了这言语,斥道:“回你的承干宫去,如今皇帝愿看你一眼了,你便好生琢磨琢磨,怎么拉拢的住皇帝!”
赵贵妃见太后下了逐客令,赌气起身走了。
朱蕊在旁劝道:“太后娘娘,不论皇上同那苏氏怄气也好,怎么也罢,只要肯亲近贵妃娘娘,就是好事了。往后,贵妃娘娘也能出一把力。待贵妃娘娘有了喜,也就不必指望那苏若华了。”
赵太后却斥道:“哀家这一辈子,算是被这些人给活生生累死了!”
第一百章
这日, 外头闹得人仰马翻,翊坤宫中倒是清静。
苏若华服过安胎药,便在屋中照旧做孩子针线。昨儿那件八宝葫芦护顶已经缝好了, 她又令春桃裁了一匹湖绿色缎子, 做背心。
春桃一面裁着衣料,一面说道:“娘娘何必自己动手呢?这熬油费眼的, 内侍省送来的还不足够么?即便那些都不中意, 娘娘便打发人去说一声,要什么没有?”
苏若华低头穿针,微笑道:“这不一样的。内侍省不过照章办事,外人做的, 与自己亲娘做的,怎会相同?到底是自己孩儿身上的东西,亲自动手, 也是为娘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