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戴罪之人,她又没什么权势地位, 书信往来甚是不便, 常有遗失损坏之事。连着一段日子收不到来信,她就要提心吊胆,主子跟前又不敢带出来,只得苦闷在心里。但凡收到信,知晓家人平安,她便能开心许久。
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 她过了将近十年。
苏若华也曾想过,这种生活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甚而,她还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出宫,就到蒙古去寻找家人。不论好坏,总是一家人在一处。
只是,后来她跟了陆旻,这念头自然也只好消了。凭借着陆旻对她的宠爱,她不是不能撒娇让他将家人都接回来,然而她骤然得宠,已让许多人不满,树大招风,再做这样不检点的事,更惹人非议。何况,她不想让陆旻为她落下一个好色昏君的骂名。
陆旻曾经许诺她,会为她家人平反,她便也只好等着。
如今,陆旻倒借着她有孕的事,大赦天下,连带着赦免了她的家人。
这意外之喜,一时竟将她砸的头晕目眩。
露珠与芳年对她的事知道的少些,见她突然哭泣起来,手足无措。
春桃知道她的苦楚,听凭她哭了一会儿,方才让露珠去拧了一条帕子过来,与她抆脸,低声劝道:“娘娘,奴才听闻,妇人孕中哭多了要伤眼睛,还是保重为上。既然皇上发了话,一家团聚是早晚的事。”
苏若华点了点头,又破涕为笑:“我知道,我是欢喜坏了。”
苏若华受封为妃,内侍省造办处便紧替她置办妃子的一应服侍冠带,衣裳虽暂且无有,但妃位上的珠钗首饰却都是现成的。内侍省的总管太监吴德来亲自领人送来。
其时,苏若华正在偏殿内坐着喝露珠新做的梅汤,闻听此事,便将人传了进来。
吴德来进得偏殿,笑眯眯跪下,道:“给贤妃娘娘请安。贤妃娘娘,内侍省将您位分上所用一应首饰,都送来了,给您瞧瞧?”
苏若华握着调羹,拨弄着碗中的梅汤,也不瞧他,微笑道:“先不必拿来,都说与本宫听听,有些什么。”
吴德来便报书名也似道:“金累丝香囊两对、凤首衔珠冠两幅、金纽丝东珠耳坠一对、红玛瑙串一条、如意八宝金项圈一只、翡翠手镯一对、金绞丝手镯嵌红宝、蓝宝各一对……”
苏若华听了一会儿,方说道:“吴公公,本宫听着,这里面仿佛有些并不是份例内该有的东西啊。这凤首衔珠冠,不是皇贵妃位分上的物件儿么?怎么拿到本宫这里来了?”
吴德来忙陪笑道:“娘娘有所不知,这妃位上的金鹊衔珠冠,库里失了查验。娘娘如今要用,奴才赶忙命底下人去取。谁知取来一瞧,这冠上的珍珠都掉了两颗,余下的也都发黄不能使了。奴才已狠狠罚过看管库房的小太监了,只是想着娘娘这不是眼见着要行册礼,紧赶着用么?所以啊,奴才就把这冠送来了。娘娘放心,您如今受皇上宠爱,纵便出点格也不妨事。待册封礼行过,奴才替娘娘把这冠换了也就是了。”
苏若华这方抬眸瞧了吴德来一眼,眸光清冷,看的吴德来心底陡然一寒。
她浅笑道:“原来内侍省如今都这般当差了,难怪宫里怪事频出。你们自己办坏了差事,倒叫本宫替你们兜着?本宫如今要封的是贤妃,不是皇贵妃。册封那日,可是有外臣在的,本宫头戴皇贵妃的凤冠去行册封礼,岂不让外臣非议。或者第二日,朝臣那关于本宫恃宠生娇、甚而抗旨不遵的奏本,就要送到皇上的书案上了。”
吴德来只觉得后脖子一凉,忙陪笑道:“娘娘说哪里话,您可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这点点小事,皇上怎会放在心上?谁敢为了这点事,去参娘娘一本,那也忒不识相了。”
苏若华笑了一声:“这点点小事?原来违制,在吴总管口中,竟然是小事。”说着,她重重的将手中的汤碗放在了炕桌上,斥道:“你敢将这些话,讲给太后娘娘听么?!太后娘娘提拔你做了内侍省总管,那是看着你办事稳妥可靠,不成想你竟然私下如此行事。如此,太后娘娘都知道么?”
吴德来心头一惊,连忙磕头道:“贤妃娘娘,奴才也只是一片好心罢了。奴才不过是、不过是怕误了娘娘的册封礼……”
苏若华淡淡说道:“怕误了本宫的册封礼,所以就这样来糊弄本宫?倘或本宫不是熟知宫廷律制,换成旁人,岂不吃你活埋了?这件事,本宫不能就此罢休。”
吴德来听着,哀求道:“贤妃娘娘,奴才只是一时转错了念头,当真没有别的意思。皇上急着行册封礼,倘若误了,奴才可是要挨板子的!内侍省上下,求娘娘疼惜!”
苏若华笑道:“自来宫里便是,谁做错了谁承担。你也不必拉扯上内侍省所有的人,宫里的规矩,本宫比你更清楚。既是你手下的人闯的祸,你便兜着去罢。本宫,没什么能疼惜你的。”说着,便扬声吩咐道:“刘金贵,送吴总管到太后娘娘那儿去。把吴公公在本宫这儿说的话,一句一句学给太后娘娘听。余下的事,就请太后娘娘自行定夺罢。”
刘金贵应了一声,上前笑道:“吴公公,您听见娘娘说什么了,请吧?”
御前的太监与内侍省从来有些不对付,好容易得了这个落井下石的好时机,刘金贵又岂会放过?
吴德来只觉得一阵阵牙碜,从来知道苏若华不好对付,却没想到她当上了贤妃越发难缠了,竟成了一块啃不动的石头。
这一回,他是自作主张替太后出一出闷气,且如今暂且打压了苏若华的名声,日后也好方便太后行事。
他自谓苏若华虽是宫中老人,可到底是宫女之身,未必将这些服饰记得清楚。即便她记得明白,拍了这一通马屁,也该飘飘然了不辨东西了,再说这在寻常妃嫔眼里,也算是个极好的兆头。不想,她却一眼便看穿了自己的伎俩,如此还不罢休,竟还要把他送到太后跟前去。
这一手可当真是狠辣,他是太后的人,不是给太后办难堪么?
太后的脾气,怕是不会因他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人,就会有所包庇,为显公正,说不准还要狠狠的罚上一记。
吴德来想到太后的手段,两条腿软的如面条也似,几乎站不起来。
刘金贵不由分说,把吴德来强行从地下扶起,推着他出去了。
露珠笑道:“这吴德来以为娘娘好糊弄呢,竟想出这个圈套来。这般,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芳年却有些疑虑道:“吴德来一向受太后娘娘的器重,送到太后娘娘跟前,也不知道太后会不会惩治他。”
苏若华微笑道:“不必猜,一定会。太后极好脸面,自己的人干出这等事来,比外人还要更恨些。本宫才有喜封妃,他就干了这样的事,不知道的还不都说是太后指使的?太后,必定会狠狠的罚他一顿,以示清白。”
春桃噗嗤笑了一声:“娘娘这一手倒真是好,既狠又准,正好震慑六宫。”
苏若华拉了拉裙摆,轻轻说道:“本宫也不想,谁让他自己撞上来呢?”
正说话,外头又报传:“恭懿太妃到。”
苏若华便收了话音,默然不语。
须臾,但听裙子声响,就见恭懿太妃缓缓入内。
苏若华起身,朝太妃福了福身子,她如今已是贤妃,自然不再是奴才拜见主子的礼节了。
恭懿太妃略有几分不惯,早先她手下服侍的人,如今竟然也爬到了主子的位子上,她心中的滋味儿自是有些不大舒坦了。但眼下事已至此,她也不好说些什么。
各叙寒暖落座,恭懿太妃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宫室,酸溜溜说道:“你如今也算得偿心愿,住到这翊坤宫,可谓是风光一时了吧。”
苏若华听着她这些酸不溜丢的言辞,心中也知道她想法——坤宁宫目下是只做祭祀之用了,后宫各宫室便以翊坤宫为尊。赵太后入宫为皇后时,便入主翊坤宫。彼时的恭懿太妃,可是念叨了许久此事。当下,自己住了进来,她当然要看不惯了。
她也不去顾及恭懿太妃心中感受,只含笑说道:“太妃娘娘说的是,能住进此地,也是嫔妾的福气,更是皇上的垂爱。”
恭懿太妃只觉得一股气直冲上头顶,张口便想呵斥,但想及她如今身份,生生咽了下去,只说道:“你有了孕,也是宫中大喜事。我特来向你祝贺的,带了些许薄礼,以为慰问之意,你该能看在眼里。”说着,便吩咐随侍的宫女将所带礼物送了上来,大盒小罐,倒也堆了一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