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华却摇头道:“也不上报,这件事暂且不要让皇上知道。”
这一下,连着春桃都怔住了,二人一起问道:“这是为何?”
苏若华并未答话,只说道:“昨日,我打发人去宫外寻人问消息,可有信儿了?”
春桃回道:“倒是找到了,那人说姑娘问的事,她都知道了,只是还要再看两日。眼下这几天都是没有消息的,大概过了五月十五,就会有喜讯了,叫姑娘耐心等着。”
这话说的云山雾罩,其实连春桃也并不知道什么意思,只是来人这样传话,她便这样一字不落的讲了出来。
苏若华微微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成了,你们且去忙吧。我有喜的事,只当没有发生。”说着,看芳年与春桃都是一脸疑惑,便岔开了话吩咐道:“我现下不想吃什么油腻的吃食,去膳房吩咐一声,这两日饭菜清淡些,断不要什么大鱼大肉的上荤腥。”
那二人虽满心疑问,但听苏若华如此说,知晓她不肯讲,也就只好罢了。
芳年应了一声,出去吩咐。
待芳年走后,这屋中只余下春桃与苏若华二人。
春桃便低声问道:“姐姐,你是有什么打算么?”一语未休,她忽想到了什么,面上流露出些不忍的神色来,又劝道:“姐姐,无论怎么说,拿自己的身子去冒险,可实在不值当的。再说,这到底也是一条命啊。”
苏若华有些诧异,转瞬便明白过来,料知这丫头是想岔了,轻轻微笑道:“你会错意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拿自己的骨肉去做文章。虎毒,尚且不食子呢。前回,我让你送消息出去问的那人,是我家当年的旧交。我母亲在时,曾对她有些恩惠。我也不过一试,看她是否还念着旧情。原也没抱太大的指望,但她既说了这话,那就有些意思了。”
春桃迷惑不解,又问道:“姐姐怎知,她说的一定准呢?再则,即便是准,倘或老天竟就是这样不开眼,始终不肯下雨,那又如何?”
苏若华微微叹息一声:“如今之势,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若是老天当真不肯助我,也只好另做打算。然而,到底要早些谋划,人家已布好了砧板,难道咱们就要乖乖的躺上去,任凭宰割么?”
春桃心中有几分难受,不由添了一句:“姐姐,实在不成,还是跟皇上说一句罢。都说钱氏势大,淑妃不也说废就废了么?只要皇上肯回护,那又怕什么?”
苏若华神色坚决道:“不可,皇上有皇上的难处。你看着淑妃被废的容易,却不知钱氏宗族在朝堂上给皇上使了多少绊子,河南要修水利、兴建蓄水池,还要安抚百姓,安顿流民,需许多的银钱粮食。钱家把持着漕运,并江浙一带的盐行买卖,每年获利巨万,如今却向朝廷哭穷。只说他们一族为国出了多少力,哪儿还有什么余裕捐钱纳粮。西平郡王前往江浙查案,进展始终不顺,甚而……”话到此处,她便觉多说无益,底下的事,陆旻讲给她听,她却不能再说给旁人听了,便转而说道:“不能什么事都全指望着皇上,咱们自己也得想些法子才好。”
春桃茫然无措,她不过是个无甚见识的宫女罢了,只好点头听命。
苏若华却轻抚着小腹,心中既有几分感动,又忽然生出了许多力量——这里面,有一个孩子了,是她和陆旻的骨血。哪怕是要给孩子一个安泰的将来,她也会拼尽全力。
停了片刻,她又问道:“之前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春桃忙回道:“我四处都问了,大伙都极情愿的。只咱们干元殿里,连上我、芳年、露珠就有五个宫女肯干,别处也都问了,应者云集。我数了数,统共有二十六名宫女愿做此事。她们的名字,供职何处我也都一一记下来了,待会儿就拿给姐姐。”
苏若华点头道:“这倒不慌,人笨一点,手艺差些倒没什么。但只一点,出身来历一定要干净,绝不能混入什么眼线细作。不然,弄出事来,我责无旁贷。”
春桃又忙说道:“姐姐放心,这些人的来历,平日结交何人,我都一一打听明白了。”话到此处,她倒有些疑虑,问道:“姐姐,还有一件事,咱们如此作为,难道不违制么?”
苏若华莞尔一笑:“这却不用担心,这都是宫中老例了。从先帝在世时,宫女就常有打络子、做绣品,托太监送出宫换钱的,只不过都是个人干个人的,不成气候罢了。咱们自己用月例买针线,不费宫中一分一毫,又不是与人私相授受,违了哪条宫制?再则,孝高泽皇后在世时,也曾嘉许宫女自己动手,节省宫中的用度的。有先例在,不必担心。”
春桃听着,这方除了心中疑问。
芳年出了寝殿,便往膳房去。
这膳房就在干元殿的后面,单单预备皇帝日常的膳食。苏若华蒙受皇帝宠爱,与皇帝同吃同住,一应饮食自然也照样办理。他们倒也时常巴结苏若华并她身边的宫女,三五不时的做些点心小食送去。
芳年进了膳房,那些厨子一见便忙忙丢下手中的家伙事迎上来,满面堆欢道:“哟,姑娘怎么亲自过来了?这厨房地下脏,仔细泥了姑娘的鞋。姑娘有什么吩咐,打发个小太监来说一声就是,何必亲自过来?”赔了几个笑脸,方才绕到正题上去:“可是若华姑娘有什么想吃的?甭管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只要姑娘想吃,咱们都能做!”
芳年笑了一声:“老秦,你也别太兴头了。拿着公家的钱物献殷勤,闹大了,谁也兜不住你。姑娘没什么要吃的,只是打发我来说一声,她近来胃口不大好,吃不下那些荤腥油腻,让你把三餐饭菜做清淡些。多做些凉拌的素菜,少使香油,就这点子事。”
那老秦连连点头如啄米:“这天气一日热过一日了,干一会儿活,身上都是一层的汗,难怪姑娘胃口不佳。也都赖我,猪油蒙心了,没察觉这些事。放心,我保准儿让姑娘开胃吃得下饭!”
芳年知晓这些人是惯会奉承的,只是想起之前皇帝冷落干元殿时,这班子人阴阳怪气、变脸如翻书的样子,多少心里还是有些气的。然而,连苏若华都懒怠与他们计较,只说是一帮只配被人差遣、干下等差事的小人,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那她又何必生气?
只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为姑娘不平罢了。
当下,她嗤笑了两声,便转身出了膳房。
才踏出膳房大门,迎头却见玖儿抱了一束柴火进来,她面色蜡黄,头上甚而还沾了一根稻草,大不似往日那静心妆扮的样子了。
芳年正眼也不看她的,仰头抆肩而过。
她知道,虽则苏若华并未去为难这玖儿,但却将她撵出了正殿,更将她调拨至膳房帮厨烧火。
这宫里的人大多见风使舵,见如此情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以往,看着她是太后娘娘送来的人,又是朱蕊的侄女,对她都高看一眼,日常相处也礼让三分。然而过了这段日子,皇帝从不曾正眼瞧过她,眼下连若华姑娘也厌恶了她,而太后也好、朱蕊也罢,不曾来照拂她半分,便都把脏活累活发配给她。玖儿在厨下累死累活,天天弄得蓬头垢面,好容易一日熬下来,回到宿处却又是冷饭冷汤,甚而有时连残羹剩饭也吃不饱。她这辈子,都还没有吃过这样的苦!
同她一道共事的翠儿,却是高升了,被苏若华提拔到了内殿去做针线差事。那是谁揭条了她,自是不必说了。然而就算心里清楚,那又怎样?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她是深切明白这个滋味儿了。
玖儿进了膳房,将柴火放在灶下,踟蹰了一会儿走到老秦身边,福了福身子,低声问道:“秦师傅,这芳年姐姐适才过来,说些什么事?”
老秦睨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问怎的?横竖不与你相干。那干元殿里的事,也是你这丫头能过问的?!”
玖儿用力咬了一下唇,脸上一热,仿佛挨了一记耳光一般。若在以前,老秦这种人,她是连话都不屑与他说的,更遑论向他行礼了。然而眼下已是今非昔比,她忍耻陪笑道:“好师傅,就是我不知道,所以才想请您指点。您在宫里时日久了,什么事儿不知道呢?您告诉我了,也好叫我日后少惹祸不是。”
老秦被她一捧,便有几分飘飘然了,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算你这丫头识相,你若早有今日这样的眼力见儿,又何必吃这番苦头!”言罢,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又道:“近来天气闷热,人难免心浮气躁,你可别不长眼睛的再去招惹了顶上的人。你作死不打紧,可别带累了我们!”
玖儿听着一呆,点了点头:“多谢秦师傅告诉。”便又出去了。
出了膳房,想想自己往日在太后身边时,也受人这般奉承,膳房的人有时也送些点心吃食来讨好她,她还要挑肥拣瘦,甜了咸了还要给人脸色瞧。如今,却要来看这般伙夫的脸色,听他们的差遣。
那个苏若华,陪着皇帝同吃同住也还罢了,甚而胃口好坏,还能打发人到膳房更改伙食。自己原想同她一争高下,可还未能争衡,就已是云泥之别。
是了,皇帝的心思从来就不在她身上,如此专注的偏宠一人,哪有旁人力争的余地呢?
玖儿越想越觉得鼻酸,走到无人地儿,捂着嘴狠狠的痛哭了一场,又恐被人看见生祸,抆干了泪痕,往住处走去。
她如今已不在庑房住了,因被调拨到膳房帮厨,如今住在膳房后面的一间堆放杂物的小房里。冬冷夏热,采光不足,这会儿屋中尤其阴暗闷热。
玖儿才回了屋中,喝了一口水,就听外头一人喊道:“玖儿姐姐!”
她听见,便走了出来,却见是她那个干妹妹慧儿。
慧儿左顾右盼,不见有人,方才低声道:“姐姐原来住在这儿了,倒叫我好找!”说着,又问道:“干娘打发我来问,近来那苏若华深居简出的,可有什么动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