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未想着寻这宫女的晦气,倒在这御膳房碰上了。
面上微微一笑,她轻轻敲了敲门扇,迈步进门,向着屋中众人浅笑说道:“各位大叔,我想借用一下灶台,可方便么?”
那几个适才正嚼说议论她的厨子,一起变了脸色,忙忙围上来,陪笑道:“姑娘请便,姑娘要用什么,自管用就是了,何必问我们呢?”“御膳房能听姑娘的差使,那是咱们的造化!”“姑娘可要什么,咱们给姑娘取去!”
苏若华瞧了众人一眼,看着他们变脸如翻书,心里暗自发笑。
宫里人大半如此,拜高踩低,趋炎附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别管适才他们说了什么,眼下都会尽全力巴结奉承。别说这些当奴才的,就是主子娘娘们,又有几个能不入俗流?
虽说这等事苏若华早已看的腻烦,但犯到自己身上,仍旧觉着滑稽。
她敷衍了这些人几句,目光便落在了案板前立着的女子身上。
只见这女子年岁甚轻,约摸着比自己要小上几岁,还不满二十的模样,生的甚是柔嫩,姿色却是出众,笔管缕的身子,不盈一握的细腰,两只眼珠子碧青的,宛如含了一汪水,双颊上没抹胭脂,也自然的泛着些红晕,袅袅娜娜,算是个上等佳人了。
她穿着一袭胭脂色扣身衫子,一条杨妃色盖地裙,裙上绣着几朵桃花。鬓上亦戴了两支海棠,倒不是绒花,是新鲜采摘的,衬托着主人娇俏可人,人比花娇。
宫女无喜事,不得穿红着艳,以免魅惑主上。
她敢这般打扮,自然是太后的意思了,人人识趣儿,也没人敢提。
苏若华打量了她一番,暗暗忖道:太后娘娘当真看得起我,倒舍得让这么个标志的美人来服侍皇上。这般,倒不怕分了她侄女儿的宠了。
她看着玖儿,玖儿亦在打量她。
上回苏若华去寿康宫拜谒太后时,她没在跟前服侍,只远远的看过一眼,并不分明。
如今人在眼前,她禁不住上上下下、将这宫中人人口中相传的绝色丽人、皇帝捧在心头的人物,看了个仔细。
初看,只觉她容貌虽美,倒也平常。
玖儿甚而暗中腹诽,皇帝又不是没见过世面,怎么会如此迷恋这般女子。果然她倚仗的,只是旧日情谊么?
但细瞧瞧,玖儿便渐渐不是滋味儿起来。这苏若华的容色,并不妖冶,温婉娟好却仿佛有一股摄人的魅力,勾的人一眼又一眼的停不下来,似笑非笑的眼眸,微微翘起的朱唇,都弄得人神魂颠倒,迷离惘然。她并无勾引人的意思,却令人忍不住的为其颠倒。而那通身的气韵,温润高华,实在不似一个寻常宫女所能有的。玖儿甚至觉着,她同那些主子娘娘并肩一处,都绝不逊色,甚而有超然其上的架势。
世上能有这样的女人么?这分明是个妖物!
她竟然要和这样的人争么?
苏若华看了她两眼,便向她走去。
这御前的人,大致都晓得底下怎么回事,各个睁大了眼睛,等着看好戏。
苏若华走到玖儿面前,玖儿竟禁不住心头微微发颤,后退了一步。
苏若华浅浅一笑:“可否让让?我想用这块案板。”
玖儿也不知怎的,被她目光一盯,不由自主的让到了一旁。
围观的众人,暗暗道了一声:没趣儿!这太后宫里过来的人,还当有怎样的胆魄,却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纸老虎,人还没怎样,自己倒先怵了。原本还指望着,这两个女人干上一架,大家看个乐子,谁晓得就只是这样。
苏若华将竹筐里的香椿嫩芽尽数倒进一只瓷盆之中,从盛净水的大缸里舀了几瓢水出来,便收拾搓洗起香椿,并不理会那玖儿。
玖儿站在一边,静观其行事,心中却暗骂自己为何这般不中用,如此怯懦!
她看着苏若华安安静静的做着手中活计,并不看自己一眼,倒有几分不是滋味儿——这意思,是压根瞧不起她么?
玖儿福了福身子,微笑道:“想必这位便是若华姐姐,若华姐姐好,妹妹这厢有礼了。太后懿旨,将妹妹调拨入养心殿。往后,妹妹就同姐姐一道侍奉皇上了。妹妹初来乍到,不懂这御前的规矩,还望姐姐指点一二。”说着,便伸长了脖子,张望见苏若华手中的香椿,讶异道:“姐姐怎的收拾这等野蔬?这等不入流的吃食,难道是要做给皇上吃?姐姐就不怕吃坏了皇上的肚子?”
苏若华洗净了香椿,洒了细盐,细细揉搓起来,这方瞟了她一眼,轻轻笑道:“你既是太后娘娘身边服侍过的人,该十分知礼才是,怎的这样不懂规矩?”
玖儿一怔,不知她此言何意。
但听苏若华又道:“论礼数,你该叫我姑姑才是。”
玖儿被她这话噎了,面皮一红,登时没了言语。
宫中等级森严,即便是宫女队伍里亦不例外。这姑姑并非是年长的宫女称谓,而是早入宫、且在主子身边有头脸的宫女——大多是掌事宫女,方能这般叫来。那些小一辈的宫女,在她们跟前,都要恭恭敬敬的称一声姑姑,受其教训管辖。
玖儿入宫时日尚浅,自也该守这规矩。但她是太后心腹臂膀朱蕊的侄女儿,寿康宫里除朱蕊以下的宫女,差不离都敬着她,反倒看她脸色,谁还敢来管她。她平日待人接物,嘴上虽客套,心中却着实存着几分傲气。如今,苏若华居然同她论起辈分,她当然老大不服气起来。
再说了,她到底是太后那边过来的人,苏若华是太妃手下的掌事宫女,论主子她还矮自己一头呢,凭什么跟她论这个?
然而,玖儿却找不出应对之言,毕竟这是宫里的规矩,你走到哪儿都是这么一套。她若是眼下为此事闹起来,那不是与人送现成的把柄么?
这苏若华果然厉害,轻轻一句话,就僵住了她。
玖儿顿了顿,心念微转,挪歩到苏若华身侧,笑道:“姑姑说的是,玖儿受教了。”说着,又福了福身子,模样甚是乖巧伶俐。
她这一举,颇得人赞赏,便有人赞道:“这玖儿姑娘不愧是太后娘娘手里调//教出来的人,当真是温文有礼。”
苏若华听这言下之意,似是含沙射影,暗暗讥刺自己泼辣。
她当然明白,这些太监、伙夫乃至于杂役,大多是小肚鸡肠、心狭量窄之徒,保不齐哪里得罪了他们,他们便能记恨许久。
自然,苏若华是不会将这起人放在心上的,能成大事者,必不会拘泥于小结,所以他们自始至终都只能当着下等的差事。
苏若华没有理睬那玖儿,如今同她说什么都是白费,还不如专心做完手里的事情。
玖儿看她不言语,总不肯死心,在她身侧绕来绕去,又笑道:姑姑,我才被李忠公公调拨到养心殿西暖阁当差。初来乍到,我也不懂御前的规矩,还望姑姑您能指点一二。往后,咱们就都是皇上的人了,我还多承姑姑您照应呢。”
都是皇上的人?
苏若华唇边笑意舒展,这丫头才踏进养心殿的门槛,就蓄意跑来同自己耀武扬威,果然以为太后能为她撑腰么?
若是犯了宫中忌讳,即便显达如贵妃,还不是照样被训斥禁足?她一个宫女,就敢如此嚣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