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华抿了抿唇,掠了一下鬓发,轻轻理了一下衣襟,随即打起珠帘,迈步入内。
绕过红木嵌螺钿山水屏风,赫然便见陆旻一人坐在紫檀木理石面八仙桌旁,正自一人自斟自饮,身旁竟连一个服侍之人都无。
苏若华立在屏风旁,正欲下拜,陆旻却已先开口道:“免了。”
苏若华便立住了,轻声问道:“皇上召见奴才,可有吩咐?”
陆旻淡淡说道:“来给朕斟酒。”
苏若华默然,片刻还是莲步轻挪,走上前来,轻挽了袖子,执起青瓷莲花壶,微微斜了身子,将陆旻手旁的青瓷酒盏斟满。
浓郁的酒气,在屋中散开。
苏若华细品这酒香,不由蹙了蹙眉——这竟是宫廷内造的三白酒,酒劲甚烈,非年节大宴,轻易不入御膳。
陆旻……竟一人在此独饮烈酒?
她禁不住劝道:“皇上,夜晚了,还需保重龙体,少饮这等烈酒。”
陆旻水色的薄唇微微一抿:“你,很担心朕么?”
这话问的暧昧,苏若华一时无言,片刻说道:“皇上,奴才……”
话未完,陆旻便打断道:“既不关心,那你劝什么?”
苏若华有些无奈,说道:“皇上,您是六宫之主,阖宫众人,无有不关心您的。”
陆旻侧首,看着她,一字一句问道:“可朕问的是你,苏若华。”
天色将晚,这养心殿东暖阁中早已灯火通明。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了墙上。
陆旻已换了常服,一袭月白色暗绣竹叶纹长衫,包裹着精健的身躯,如一株寒松般颀长秀雅,清癯的俊容上,眸光清澈,似有些怅然。
苏若华垂眸不语,躲避着皇帝的视线。
陆旻的目光在她柔婉的脸庞上逡巡,半晌才不舍的挪开,说道:“朕,才不要那种关心!”
这口吻里,带了几分赌气的意味,还像当初那个懵懂少年,被先生责罚了,又或在兄弟那里受了气,回来便是这幅气鼓鼓的样子。
想起当初的光阴,苏若华忍不住的软了心,柔声说道:“奴才……当然也是关心您的。”
陆旻的唇角微微一弯,仿佛笑了,却又好似没有。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自盘中夹了些菜蔬递入口中。
苏若华这方看清,桌上四盘八碗,都是宫份内的菜肴,倒是一枚描金凤纹盘里安放着些许小菜,与旁的山珍海味格格不入。
再细细瞧去,那竟然是自己早先带来的腌香椿。
她不由说道:“皇上,这香椿是暴腌的,味儿还轻了些。再多放些时候,会更入味。”
陆旻却道:“朕知道,但朕喜欢。”
苏若华无言以对,眼见陆旻似已有了两分酒意,便自作主张的提了酒壶出门,吩咐门外宫人:“去另打一壶黄精酒来,另吩咐小厨房预备酸笋汤。”言罢,将酒壶交给那人,便又进门去了。
门上的宫人呆如傻鹅,面面相觑。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恰巧李忠捧了手巾过来,那守门的宫人忙拦住他,将适才之事讲了一番,又问:“李公公,这事儿该怎生处置啊?这、这苏姑娘,也不是御前的人,这般行事,怕是不妥吧?”
李忠一听此事,心中暗喜:这事儿看来有门。嘴上说道:“你们也是皇上跟前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跟榆木疙瘩似的。她以前不是御前的人,那以后呐?还不快去,误了事惹怒了皇上,你们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那些宫人暗自咋舌,忙忙的去打了酒,重新交给苏若华。
苏若华携壶回至屋中,陆旻却坐在桌边生起了闷气。
一见她回来,他便大声斥道:“苏若华,你当真是自作主张!朕吃的好好的酒,你怎么就换了?”
苏若华重新替他斟满了酒盅,正色道:“皇上,龙体为要,您不能再饮烈酒了。这黄精酒,能养精血,壮筋骨,益精髓,祛百病,最适宜保养调理。晚膳时候,还是此酒相宜。”
陆旻瞧着她,一字不发,半晌倏地一笑,点头说道:“好,朕听你的。”
苏若华侍奉着陆旻用膳,都依照着往日的习惯,依着他喜好替他布菜。
她夹什么,陆旻便吃什么,虽是两相默默,倒也融洽。
眼看外头天色渐晚,苏若华有心告去,但看着眼前陆旻,却怎样也放不下心来。这么多年了,她依然习惯着照料他。
陆旻酒兴已了,便要她盛了一碗红枣粳米粥,一面吃,一面问道:“太后,为难你了么?”
苏若华微微一笑,顺着他的意思,摇头说道:“并不曾,有皇上那句话,太后娘娘怎会为难我?”
陆旻果然高兴,莞尔笑道:“那是自然。”说着,却又正色道:“你今儿进宫,倒是冒了大险。朕若不在,太后当真会杀了你。”
苏若华却浅笑回道:“不会,太后爱惜颜面,在寿康宫打杀宫人,还是太妃手下的人,难免让人非议她量窄残暴。她已是太后,不必为些蝼蚁的性命,弄脏了自己。”
陆旻又道:“即便如此,你也未免过于托大。贵妃性子暴戾,便是连朕,有时也压她不住,你倒敢当面阴她。”
苏若华笑了笑,没有正面接话,却反问道:“皇上今日如此厚待奴才,就不怕令奴才成为后宫众矢之的么?”
陆旻嘴角含笑,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温软细滑,宛若无骨,紧紧捏着,不肯放开。
他说道:“朕是皇帝,连在意之人都不能庇护周全,那还有什么趣味?”
苏若华只觉手心之中,被陆旻那略带薄茧的指尖轻轻滑动着,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麻酥酥的,顺着手臂,直往上钻。不由自主的,面上便微微晕红起来,如涂胭脂,格外的媚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