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陆旻,已是大周朝第五任君主,是这天下的主人。
而自打他登基继位,她随太妃娘娘来至这甜水庵,两人已有三年不见了。
再见面,恍如不识。
陆旻瞧着她,半晌开口说道:“许久不见太妃,她老人家身子倒还硬朗。你们仔细服侍,功不可没。”
苏若华垂首回道:“皇上谬赞,分内之事,奴才不敢夸口贪功。”
陆旻向前走了两步,方才说道:“你且起来答话。”
苏若华低低应了一声,缓缓起身。
她俯身久了,若猛然起来,必定头晕。入宫为奴,下跪行礼是家常便饭,赶上哪位主子心中不快,一跪不起也没什么大不了。如何能令自己不失态,倒也是一门本事。
苏若华初进宫时,曾亲眼见过,一个小姊妹因跪久了,起来时头晕打了个踉跄,便被当时管她们的姑姑训斥说,没出息,调理不出来,立刻就送到了浣衣局。
那件事被她深以为戒,她是个心气儿极高的人,绝不准自己落入那般境地之中。私下无人之时,她曾苦练过一阵,方才能像如今这样,稳当得体。
陆旻瞧了她两眼,见她低眉垂眼,并不看着自己,虽明知这不过是宫女应守的本分,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的生出了些炮燥。
他负手,信步走至一株杏树下头。
今年回春早,虽才是二月,杏花便已渐次开了,轻红粉白的娇嫩花朵,宛如少女的脸颊。
陆旻摘下一朵,似不在意的问道:“来此地,也有三年了?”
苏若华垂首称是,眸光扫去,却见一朵杏花在那修长的指间被肆意的把玩着。
陆旻又问道:“从没想过回宫?”
苏若华心口微震,只回道:“奴才,是太妃娘娘的宫女,自然是主子走到哪里,奴才跟到哪里。”这言下之意,她想不想回宫都无关紧要,能做决断的是太妃。她是太妃的宫女,一切自然由太妃主张。
陆旻薄唇轻抿,勾起了一抹淡漠的笑意,他说道:“你对太妃娘娘,倒是忠心的很。”说着,他忽的将手紧握成拳,再舒展开,那娇弱的杏花已变得残破不堪,自他掌心滑落在地。
苏若华静静的瞧着,温婉的脸上,一片恬静。
陆旻却有几分光火,他今日屈尊降贵跑来这里,不过就是为了借着探望太妃娘娘的由头,来瞧瞧她。
熟知,他人都到了,她居然躲了出来。如此也还罢了,如今见了面,她竟是一句体己的话也无的,说来说去不过是官面上搪塞人的言语。
整整三年了,她都躲他三年了!
当初,陆旻登基之时,便想要她到御前服侍。
太妃娘娘要苏若华自己拿主意,然而她却不肯,说了一大篇舍不得旧主之类冠冕堂皇的话。那时,正逢太妃要出宫修行,为先帝祈福,她便自告奋勇,一定要追来服侍。
陆旻虽然不愿,但奈何她到底是太妃的人,哪有刚当上皇帝,便去抢长辈贴身服侍的宫女的?此事,也就只好作罢。
陆旻始终不明白,这个一路陪伴着自己,温柔似水的女人,为何在他得登大宝之时竟然舍了他?!
他轻哼了一声,又问道:“见了朕,竟是无话可说么?”
苏若华轻轻道:“是,皇上想问什么?”
陆旻被这一句噎的说不出话来。
苏若华这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们不过是君臣主仆,他有吩咐,她便听着,多余的,一概没有。偏生她是个最守礼最恭谨的人,便是想挑错借题发挥都没这个可能。
再则说来,即便是能,他舍得么?
他舍不得,所以陆旻只能受着。
陆旻气结于胸,偏偏又无法可施,想拂袖而去,鬼使神差的就是挪不开步子。
两人一个生闷气,一个低头听吩咐,竟就这么僵持着。
半晌,陆旻忽而一笑,轻声道:“朕,预备下月迎太妃娘娘回宫,你以为如何?”
苏若华眸光微闪,轻轻抬了一下头,却又连忙住了,视线便停在了皇帝宽阔的胸膛上。
今日并非大朝会的日子,陆旻穿着一袭水清色丝绵常服,胸襟上以金丝银线绣成的五爪金龙仿佛要腾飞出来。
这般精致的绣工,不愧是宫内造办处盯的最紧的差事。
苏若华暗暗想着,当初替他绣的香囊荷包,怕是早已都不见了吧?
陆旻不见她回话,便又问道:“朕问你话,怎么不答?”
苏若华这方道:“是,这等大事,自有皇上、太妃娘娘定夺,岂是奴才能置喙的?”
又是一枚软钉子。
陆旻颇有几分气恼,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还当真就没有一点法子。
当下,他哼了一声,抬步离去。
苏若华重又跪地,口中道:“恭送皇上。”
待那昂藏的背影消失不见,苏若华方才自地下起来。
看着陆旻离去的方向,她心中五味杂陈。
愣怔了片刻,苏若华调转了身子,缓缓往怡兰苑而去。
陆旻大步迈出杏花春时,月洞门上候着的太监李忠连忙跟了上去,口中道:“皇上,还回怡兰苑见太妃娘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