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幽容一番反驳呵斥,震住了全场。
她在书院内本是温婉优雅型的女先生,往日淡泊宁静,生活率性雅致。
是那种任何学子请教问题她都会耐心倾听笑着细声细气回复的女老师,受大多数学子喜欢,且他们都容易下意识的觉得自己是被朱先生看重的那一个,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并且渴望亲近她,虽然事实可能并不是这样
然而从这一点也能大致理解,为何赵戎之前在学堂与学馆里让不少男学子们看不顺眼了。
因为自从赵戎来到学堂后,他们突然发现原来朱先生的书艺课上最特殊的那一个不是他们。
就像学生时代,你坐在台下看着某个同学轻松上台去找老师请教问题,结果最后让老师请教了他问题并且互动亲密一样
但是说这些并不代表朱幽容好说话好欺负,那只是因为她还没有认真罢了。
而此时。
朱先生认真了。
她不依不饶,直视被独孤蝉衣拦抱住的李望阙
“离皇陛下,你可知你想维护的这位张先生,在来参加这庆典前,都做了些什么这魑魅魍魉净行那鬼蜮之事,封禅大礼他毫不出力,现在庆祝大典却跑来凑热闹。”
往日温柔娴雅的书院女先生,此刻化为了一位严师,即使是山下权势帝王,也得乖乖听教挨先生板子。
朱幽容素手指着张会之,“离皇陛下、太后娘娘可知,为你们尽心尽力操办封禅大典的那位赵子瑜赵先生现在在哪儿”
李望阙和独孤蝉衣愣神对视,“先生是说”
朱幽容甩袖,负手而立,盯着张会之一字一句道“就是这个不怀好心的畜生勾结贼子,以饮酒为由将信任他的子瑜骗到了住处,子瑜带着芊儿姑娘欣然去赴会,遭到了提前埋伏好的老贼袭击,毫无防备下,身陷险境”
女子深呼吸一口气,嗓音更加冷然
“临危之际,子瑜帮助芊儿姑娘逃出,他他自己却身陷绝境至今也下落不明,呵你们现在知道灵妃姑娘与芊儿姑娘为何气势汹汹的来找这畜生讨要夫君了吧。”
“我我”张会之嘴唇蠕动。
朱幽容看着张会之,义正言辞,“你什么你你竟还有脸站在这儿庆祝子瑜辛苦举办的封禅大礼如此小人,卑鄙无耻下流至极,你也配读圣贤书吾真是羞与你同为儒生你将这圣人门生的儒衫脱下不要再污了我的眼”
她越说越难抑情绪,扬起玉手,恨恨一挥,隔空一巴掌朝张会之甩去。
后者毫无还手之力,直接在空中腾转十数圈,狠狠坠地。
身上儒衫头巾被朱幽容身畔的快哉风刮成了一根根碎布条。
他趴着地上,披头散发,半边脸臃肿,满嘴血水,一地的碎牙,身上仅剩的白色里衣亦是脏兮无比。
再也不复往日那个整洁干净的严谨儒生形象。
全场寂静。
见闻这位朱先生铿锵有力的话语和张会之心虚解释的表情,众人沉默了。
也终于明白了今日到底发生了诸事的起因。
有人恍然有人冷漠有人解气,有人难以置信,也有人神色复杂。
李望阙突然感觉拦住他腰的那只玉臂力道松懈了下来,一推即开,但是此刻的他已经顾不上去在意母后反应了。
这位大离幼帝震惊的转过头,看着正努力爬起来的张会之。
他打破了场上寂静,小脸无比认真道“张御史,这位书院先生说的是真的吗你背叛了信任你的赵先生”
张会之两手捂着肿成猪头的脸庞,又惶恐有希冀解释道“陛下,不是这样的,臣臣是为了大离社稷”
“张御史张会之”李望阙猛抬头打断,大声喝道,“朕问你,朕的赵先生呢”
“陛下社稷大离的社稷啊”张会之急的血气涌头,本就肿成猪头的脸,涨红的似刚掏来出的猪肝。
遗憾的是李望阙并没有丝毫听他解释下去的意思,少年已经得到了那个他此前怎么万般都不会相信的真相了。
“赵先生赵先生”
李望阙身子不稳的后退几步,似是被头上金黄的帝王冠冕压的抬不起脑袋,直不起腰。
早上大礼前,赵先生笑着替他戴上时,他明明满脸自信的说皇冠不重的。
龙袍少年左右四望,面色呆傻的呢喃“先生,你在哪你回来呀你快回来”
张会之身体僵硬在原地,怔怔看着李望阙痴寻某位先生的反应,他呆楞的啊了啊嘴。
他又记起当初那个在御书房内追问他帝道王道霸道强道的青涩少年陛下不是一直对他说大离社稷要放在第一位吗
可也不知何时起应该是那人来了寒京,太后带着王公百官与十万国民出城相迎,小陛下一脸懵懂仰慕的去给那人牵马从那时候起,李望阙与他讨论时总是突然提起某位赵先生,总是赵先生说赵先生说
张会之承认,他有些羡慕赵戎。
但是在陛下眼中,整个大离的社稷难道还没有一个外来的先生重吗即使现在事情暴露他已经输的一败涂地,他也认命认罚,但是他张会之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大离的社稷啊。
用一个注定要离开的外来儒生换来大离的强盛陛下与娘娘难道不相信也不明白他的苦心吗
高台中央,张会之膝盖软软的跪倒在地,缓缓低下头,眼神之中仅剩的光采伴随着血红的夕阳落山一起渐渐熄灭了。
与此刻的狼狈、满身的疼痛、火辣辣的猪头脸,还有四周射来刺痛尊严的目光与这些相比,张会之觉得最绝望灰死的,是心中某种叫信念理想的东西正在死去。
此刻台上台下,众人冷眼旁观张会之。
这时,正抬手擦眼角的李望阙身旁,一道让人有些意想不到的身影突然走出。
独孤蝉衣不顾那拖地的裙摆,大步迈回高台中央,面无表情,直接扬起玉手。
这只保养金贵的纤细手掌上覆盖有宽大袖口的布料。
“啪”
一个哪怕隔着袖口布料却依旧十分清脆有力的巴掌。
独孤蝉衣狠狠甩在了身前这个跪地儒生的左脸上,后者一声惨嚎后再次扑倒地上,捂着脸疯狂咳血。
独孤蝉衣冷冷看着地板上如软脚虾板卷缩的张会之,随手撕下了礼服的右边袖子,恨恨丢在他的身旁地上。
“叛徒。丢尽离地离人的脸。”
她原以为这次的冲突可能是个误会,可能是赵子瑜因为其他事情而耽搁了时辰未及时归来,这才导致赵芊儿赵灵妃等人来寻。
抑或是赵戎压根就是刻意甩开家中妻妾,去了离地其他的地方寻花问柳去了,封禅大礼刚结束,放松下也情有可原,男子不都是这德行,家花哪有野花香,况且离地也盛产美人,男子按耐不住很正常。
然而让独孤蝉衣此前万万没想到的是,张会之竟然敢勾结外部势力给赵戎下圈套
先不提他这行为会不会连累大离,得罪林麓书院和独幽城的相关实力。
只是单说独孤蝉衣她个人。
她是一直巴望着赵子瑜赶紧离开大离没错,但是独孤蝉衣只是避,而不是“厌”。
她心里清楚,赵子瑜是她们这对孤儿寡母二人的救命恩人。
可是对于这个似乎有些贪得无厌、有点好色又有点假正经的年轻儒生,独孤蝉衣心中情绪却是有些复杂,但也说不上来是些什么。
可能是二人一齐心照不宣那一日在广寒宫浴池内发生的事情,有共同秘密,所以见面尴尬
不过之前她一听到阙儿嘴边挂着赵先生不时的提一句,独孤蝉衣就有些头疼和不爽。
怎么有一种被小孩催促那啥的感觉。
不管如何,至少独孤蝉衣心里是默认且感谢赵戎对于封禅的巨大帮助的,哪怕他可能是看在李望阙的面子上才出手的。
所以眼下面对背叛者张会长,她即羞愧又气愤怒。
“张会之”独孤蝉衣冷漠出质问,“你怎么敢啊”
语落,她深呼吸一口气,也不等张会之反应,直接转身宣布道“从即刻起,这可耻叛徒不再是离庭的一员,革去包括大离御史在内的所有职位,家族后代永不录用,五服以内家族成员即可起全部驱逐出境”
独孤蝉衣一番雷霆重钧的处置,直接宣判张会之及其家族的仕途走到绝路。
张会之的那对妻儿一阵哭嚎,却无济于事,被木槿手下的弦月离女拦住,不准他们靠近张会之。
全场的文武百官无人有异议,皆应声赞同。
“至于这可耻叛徒如何处置”独孤蝉衣说到这儿,直接转头看向一直冷眼旁观的赵灵妃、朱幽容数女。
她以大离太后行大礼,诚恳道歉一番
“是哀家御下无方,让大恩人赵先生在眼皮底下遇难,都是哀家的错,万般不该,只恨不能重来诸位阁下,这叛徒任由你们随意处置,对于搜救赵先生一事,若是有哀家与陛下能帮的上忙的,请一定吩咐好能弥补一点过错。”
赵灵妃与赵芊儿还有李白依旧平静不语,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