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
长矛扎空了,重重地撞在地上,发出令人脑海发麻的声响。只可惜,地上已无人了,梁月珠也好,阮静漪也罢,都不在原地。
阮静漪瞳眸轻缩,惊魂未定地盯着那柄长矛,撑着身体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阿漪,你的眼角……”一道焦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阮静漪木讷片刻,这才迟迟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段准凝重的神色。他的鬓发微乱,因鏖战许久,面庞没有平日的从容懒散,只余下紧绷的虑意。
“我没事。”阮静漪未经思考,便这样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事没事,她只是不想让面前这个男人担心。
“可你的眼角……”段准说着,眉皱了起来,眼底似有一种道不明说不清的情绪,像是不甘,又像是苦闷。
阮静漪愣了下,这才察觉到自己眼角下热热痒痒,还有丝丝缕缕的痛迟钝地发作。
她侧头一望,从赤盔军银亮的剑刃上瞧见了自己的面容——在方才的缠斗中,也不知是碰到了什么锐利之物,她眼角下的泪痣处竟然被狠狠地刮伤了。此刻,那伤处流血不止,宛如以血代泪。
阮静漪怔住了,手指轻轻发着抖摸上了眼角的位置。
怎么偏偏是这里受了伤?
一阵轰隆脚步声,是玄色军终于冲破了最外头的拥阻,浩浩荡荡杀了进来。转瞬间,形势逆转,景王府的赤盔军被彻底围堵。
叮铃哐当的乱响满地而起,有人丢盔弃甲而逃;又有鬼哭狼嚎,那是不甘死去的血肉哭声。
段准紧紧拥着阮静漪,站了起来,面色冷如寒霜。他望着大殿内混战成一团的模样,下了最后的命令:“捉拿景王府一干人等,决不轻饶!”
*
这一夜,鲜血流遍了宫阶,丛花与灯笼皆沾上了飞溅的血迹。往日的纸醉金迷、宫苑旖旎,全都为杀意所染。直至天快破晓时,这大殿上才逐渐重归寂静。
宾客们被吓得不轻,有胆小者昏了过去。天方蒙蒙亮,他们才由一辆辆马车各自送回府邸,脱离了这染满血腥味的宫廷。
阮静漪回到了宜阳侯府,一进门,便瞧见温三夫人紧张地冲了过来。她满面焦色,眼里布满了血丝,面色发青,显然是熬了一整夜。
“静漪!你,你怎么样?则久呢?老侯爷如何了……”温三夫人惊慌不定。好半晌后,她才从起初的惊慌里平复下来,变作一副干练的样子,“快,快来,大夫在等着了,先坐下看看伤势。”
一行人被丫鬟媳妇簇拥着进了蕉叶园,一个老大夫连忙迎上来查探伤势。仔细一瞧后,老大夫道:“阮大小姐神思忧虑,需要好好静养。身上没什么大伤,只有脸上这伤口……有些麻烦。”
说着,老大夫露出为难神色,压低了嗓音:“得养的小心些,不然就容易落疤。”
阮静漪听了,稍稍回了神,叹口气道:“算了,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什么疤不疤的,则久和小侯爷平安就好。”
将景王府的人捉拿后,段准与老侯爷就留在了宫里。昨夜一夜巨变,定然有许多事要处置。就算疲累,他们也绝不可休息,肯定还要过好久才能回来。
温三夫人稍稍放了心,便叮嘱大夫开药敷伤口,又叫人扶阮静漪去沐浴更衣、用些热汤。等阮静漪这头都弄好了,三夫人急不可耐地去往了侯府门口,又去盼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回来。
阮静漪拿纱布贴了眼角的伤,洗了热澡,将一身的血腥气和尘土都冲去了,满身疲惫地坐在窗前。
蕉叶园中很寂静,秋日的红枫在不远处招摇地晃着,一片亮眼的赤色。那赤色就如阶梯上的殷红鲜血似的,总让她想起宫中发生的事来。
那些刀光剑影似乎近在眼前,久久徘徊在她脑海不肯散去。也不知在窗前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一道声音:“七少爷和侯爷回来了。”
阮静漪的面色瞬时活了过来。
第67章 .大梦尘世之事,镜花水月,不过大梦一……
一道人影穿过花廊, 慢慢显露在秋叶之下。那身影有些拖沓,但仍旧走得很快,像是迫不及待。
阮静漪的眼神一晃,屏着呼吸迎上前去:“则久。”
那花廊下的男子停下了脚步, 露出一张略染疲意的脸。那面庞仍是俊朗的, 却蒙上了一层灰色的云雾。但是, 在看到静漪的一瞬, 那层云雾又被稍稍拨开了些。
“阿漪, 我回来了。”
阮静漪的心重重地跳了下。此前, 她从未觉得这简简单单几个字竟这般悦耳。她望着面前高大的男人, 心想她该叫人准备热水和安神的汤药, 该为他揉肩捶背, 该安慰他赶紧小眠一番……
但种种思量, 却无一付诸言行。最终,她将手探过去, 扣住了段准的掌心。
段准的手有些冷,像是沾了秋日的晨露。但对阮静漪而言, 这冷意也是好的, 至少叫她能察觉到段准的存在。
“你回来就好。”她酸涩地说,“真是累坏人了。”
她在故作轻松,仿佛昨夜二人所经历的并非那场血染长阶的宫变,而是悠闲散漫的宴会。
下一刻,男人拥了上来,用双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她没闪躲,就这样被人结结实实地按住了。
“确实累人。”段准抱着她,声音倦怠,“一整晚都没能睡觉, 可不是累坏了。”
他抱的太紧了,衣襟上又有尘埃风霜的气味,阮静漪分毫察觉不到暧昧,只有强烈的安心感,还有喘不过气的难受。
“要憋死了,快放手。”在原地杵了片刻后,阮静漪忍不住给段准泼冷水,“你就不能抱的松一点?”
段准愣了下,放开她,露出轻微的不可思议之色:“阿漪,你,你就说这个?”也不害羞,也不酸涩,也不红了眼眶……就说她快憋死了?
段准露出复杂又落寞的表情。
阮静漪看着他的脸,心底生出一丝轻快来。这难得的轻快,将昨夜宫变带来的尘埃稍稍扫去了一层。于是,她牵起段准的手,与她一到进主屋坐下休息。
丫鬟备好了热茶与一些填肚子的点心,又去熬安神的汤药。段准靠在圈椅上,整个人懒洋洋的,像散了架似的,看起来是累坏了。
阮静漪想起他和景王世子缠斗的模样,心底生出一阵怜惜来。他和世子大动干戈,没断手断脚就很好了。在家里躺的这么横七竖八,也就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