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没忘记,那位祖母口中“为人文雅”、“前途无量”的孟家公子,到底是一副什么德性——前世,孟家公子孟桦一边同静漪说着甜言蜜语,一边又与有心高嫁的秋嬛折腾到了一块儿。没多少时间,竟然让秋嬛得了孩子。
未婚有孕,实乃惊世骇俗,阮孟二家都觉得不像话,只好匆匆忙忙给二人定了亲。彼时,静漪正潜心恋慕段齐彦,得知孟桦迎娶秋嬛,心底还松了一口气。
可谁料到,那孟桦娶了秋嬛也就罢了,竟贪心不足,还想将静漪也娶了。用孟桦的话说,那便是“秋嬛有才气,又红袖解语,可她的容貌却不如静漪。若我娶了静漪,那就是既有了美人,又有了才女,岂不两全”?
总之,不仅将秋嬛气坏了,也将阮家人给气坏了。
秋嬛过门后,还怀着身子的时候,这位孟公子便流连勾栏瓦舍,彻夜不归。这边为青楼名妓一掷千金,那头又扎进了梨园伶坊的屋子,风流之名遍京城。
也许是这样的酒色生活掏空了他的身子,没几年,孟公子便堕马而死,秋嬛则被打发回了娘家。后来,便是段齐彦不忍见秋嬛在娘家受人指点,迎她回清远伯府的戏码。
想起这人来,静漪便厌烦得要命。
“静漪,孟家乃名门,万万不可失了礼节。你生辰时祖母送你的那套头面首饰,你可得全带上了。”宝寿堂里,阮老夫人这般叮嘱着。
听祖母这样说,静漪知道此事极得祖母看中,不是轻易能回绝的,便应了声:“是。”
看来,还得另想办法断了祖母的念头不可。
静漪出了宝寿堂后,向着桃苑走去。沿着竹径行了片刻,便被奴仆喊住了:“大小姐,外头有人给您送了口信来。”
“什么?”
“是您手下的铺子里来的信。锦瑞阁的马掌柜说,有位客人,想找您谈一谈明珠的生意,叫您务必亲自过去。”
第12章 .别苑重见段准
马掌柜说,有位客人想和她谈一谈“明珠的生意”。
这话外人听着不明白,阮静漪却是明白的——找上门来的,除了段准,别无他人。
芝兰有些不安地望向自家主子,问:“大小姐,您要去吗?奴婢觉得这生意交由马掌柜谈,也没什么差别……”
静漪想起匣中的明珠,定了定神,说:“去,当然要去。难得父亲应允我外出管生意,岂能白白浪费了?”
见小姐这样说,芝兰只好应下:“奴婢去为小姐取披风。”
“嗯。”静漪点头,又吩咐道,“还有,我在妆镜边的抽屉里放了一只匣子,外头包了红绒布,你也一道取来。”
闻言,芝兰微有困惑。若她没记错的话,那匣中装的是一对明珠,乃是先前锦瑞阁外遇到的怪人塞进小姐手中的。今天去谈生意,怎么还要带上这对明珠?总不至于,小姐这就想将明珠拿去换钱吧?
芝兰心底不解,人却很老实地去拿了东西来。没一会儿,静漪便披上披风,跨出了阮府的侧门。
一到门前,便有一辆马车徐徐停下。但是这马车看起来颇为陌生,并不属于阮府。牵着缰绳的车夫跳下来,冲她行礼笑道:“阮大小姐,我是锦瑞阁马掌柜派来接您的。咱们主子说了,只要与您说一声‘去做明珠生意’,您就会明白了。”
静漪点头。
她岂能不明白呢?这就是段准派来的马车。而先前段准塞进她手里的那对明珠,便是他用来辨别身份的物件。
用这么稀世罕见的明珠来做信物,也真亏段准舍得。
阮静漪这样在心底嘀咕着,携着芝兰一起上了马车。主仆二人,在车壁边一一坐下了。没一会儿,车夫便说了声“坐稳了”,徐徐抽动了马鞭。
芝兰怕静漪疲累,坐在边上替她锤了锤小腿。一边锤,一边忧虑道:“大小姐,这生意来的突然,咱们会不会吃亏?您从前少沾这些,万一那马掌柜耍了心眼……”
芝兰竟是当真在盘算做生意的事情。
静漪听了,心底有一丝不合时宜的好笑。芝兰这小丫头要是知道等着她们主仆的,根本不是什么锦瑞阁的客人,而是大名鼎鼎的小侯爷段准,恐怕要吓得直跳起来。
没一会儿,静漪转念一想:段准之所以来找她,应当与芝兰说的“为今上甄选美人”的事脱不开干系。
虽说前世的段准对自己尚算关切,但那也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今生,她甚至都不打算嫁给段齐彦,与段准更是连单独的话都不曾说过几句。她可不觉得段准会特地为了这样的自己来丹陵。
马车驶过丹陵的街道,拐了几个弯,芝兰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紧张地说:“小姐,这,这马车好像不是去锦瑞阁的……”
静漪点头,说:“确实不是。我们是要去那位‘谈生意的客人’府上。”说着,她攥紧了手中的锦盒。她对甄选美人,入宫伴圣没有一点兴趣。她只是想把这两颗价值连城的明珠还给段准。
芝兰起初有些慌张,但见静漪不忙不乱的样子,她也稍稍安下了心,慎重地望着窗外的景象。
没一会儿,马车便到了地方。芝兰微呼一口气,紧张地去打帘子:“大小姐,咱们好像到客人府上了。”
阮静漪搭着芝兰的手探出马车,仰头一看,便瞧见了一道极为熟悉的府门。褪了色的朱红门上,铜金把手斑驳沧桑,其上一道匾额,写着“尔乐庄”。那字墨迹劲力,极为大气。静漪只看了一眼,回忆便翻涌而上。
这里,正是前世的她长久养病的丹陵别苑。也正是在此处,她投井而亡,结束了前生的一场大梦。
没想到,她这么快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充斥着萧瑟荒芜的地方。
要说重新看到这道大门时她的内心毫无感触,那是假的——她几乎是立时想起了药的苦涩,丫鬟的哭声,庭院结了霜的枯草,还有冷冰冰的井水。当下,她的肩头便有了一阵颤栗与寒冷。
但很快,她就平复下了心情。
那些关于丹陵别苑的回忆,已经是过去的东西了。今生的她尚未嫁给段齐彦,她也未必会重蹈覆辙,在这个地方投井而亡。
静漪微呼了一口气,道:“芝兰,咱们进去吧。这地方是清远伯府名下的庄子,想必那位贵客与段家也脱不开干系。”
门吱呀开启,阮静漪步入了别苑之中。在走上青石小径的时候,她就已想清楚了:段准请她来这儿,不过是个巧合。
段准来丹陵,肯定要住段家名下的宅子。这丹陵别苑虽然旧是旧了点,但足够掩人耳目,位置也便利,恰好符合他偷偷摸摸来丹陵的行为。
“阮大小姐,这边请。”一位仆侍从花廊上迎过来,恭敬地请她向内走。一会儿,便到了园子里。
只见假山丛后的八角亭中,立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他侧着,正伸手拨弄一枝垂入亭中的辛夷花。那辛夷花姿娇艳,一团贞洁的白,犹如姑射神女似。落在他宽大掌心里,愈显得可怜可爱。
花光映上他腰间的金束带,似起粼粼之光,令他少了些执掌生杀的迫人气势,反倒给了旁人一种能走近他的错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