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恬之前因为要分辨什么得吃什么不得吃, 开始苦修的“神灵法”, 后来神灵法越来越见功力, 这些吃不吃的反而许久没有提过了。再之后的炼丹也好,绘阵制符也罢, 都是一段时间里,一心沉溺其中,并且真学有所成, 而且还因这些技能得了不少好处。
所以如今因这傀儡的热卖而迷上炼器, 好似也说得过去。
只是她自己心里却明白的很,这回的事情很不一样了。
那时候学炼丹制符,她心里眼里基本上只有这些事情,至于外头的大事, 她能摸到的只是一些边边角角,往后会怎么样?她没去想过,“差不多还是现在这样呗”, ——是这样的心理基础。
但现在不一样了。
界中灵气枯竭,那几大家既然愿意花如此重本在魔域开药圃,想必是真的被逼上这份儿上了。他们已经愿意为了得到那些灵植灵药投入这么庞大的花费。可见这些炼材的重要,可见他们的迫切。
然而, 却失败了。
这条路走不通了,但是他们那需求必定还在, 甚至更加迫切, 而就齐恬所知, 她也想不出来, 这灵气枯竭的界中,还有什么别的地方能够支持他们重新获取如此大量的炼材。
如果真的哪儿都不成了,这几家为了实现他们的欲求,又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呢?
这在齐恬心里就是个炸弹。她隐隐觉得如今他们做的一些事儿,可能还在一个平衡之内。比如九鼎门售卖那些荤丹,能得到的好处,比那荤丹本身的价值要高。但是之后呢?如果他们只是为了借此造势,多得一些妖兽潮猎妖的入域资格,那等这个目的一达到,往后他们还会售卖丹丸么?
还有那浮空药园,也是消耗东西的,虽是不值钱的灵渣,但是这些渣渣,在这世上也不是取之不尽的。等这些灵渣也不够数了呢?药园丹都吃不上了,那时候又怎么办?
大批靠丹丸升级的修士,直接就“到头”了。如果没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直接面对这样的“绝望”,为了掠夺“升级”所需的灵力,会不会有别的更可怕的修路出现?
如果果然有更“可怕”的修路可走,那些比他们更早“无丹可服”的金丹修士元婴大能们会不会忍不住先出手?如果他们真的出手了,那这界中,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这些事儿齐恬都不想去想,又忍不住去想。有时候她乐意去大市上待着,看着人在那里为一瓶丹丸几样炼材讨价还价,好像这样的日子还能继续几百几千年似的。好让她安慰自己一句“你看看,就你多想,你觉得这世道没救了,是因为你看到的少,没准人家多的是别的你不知道的法子!”
可惜后来连天圣门都不淡定起来,都开始同九鼎门起冲突了。这又让她怎么相信“其实他们还有别的法子”。
这时候她想开始好好学一学炼器这个事儿,是希望有个东西能让自己沉浸进去,忘了外头这些乱七八糟似乎处处都是证据可就算真的证明了自己也没有什么法子可想的事情。
所以以前学各样技能是奔着往后的“大好前程”去的,而如今这次投入,却有点在等另一只靴子落地的不安和焦躁里找个东西转移注意力的意思。
只可惜,世上最难骗的大概就是自己的心了。
她虽一门心思往炼器上面靠,但是耳朵还是不停地在收集各种外界的信息,不由自主地在试图证明和反证自己心里关于大局的恐慌。
这日她又试制了一批小兽儿傀儡之后,便又出门奔浑阎林去了。
如今她几乎把这里的魔物,当成自己炼制傀儡的模板了,刚试炼的这些,就是按着她一直观察的一种小魔物来设计的。里头她不敢进去,这些都是外围的。
虽然自觉有灵能感应在,已经算是“看透”它们了,但是等自己试炼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还有许多细节并没有那么清晰。只好一遍遍来回观察修改。结果这傀儡没见炼出多少来,倒是神灵法和三化境得到了不少的提升。
“轰!”她刚找到呆惯的地方,想等那几只小魔兽过来,忽然传来一阵天崩地裂的声响。
“快走!”“有……”“师弟!……”“畜生!……”“啊!!……”一整团的声音冲入了齐恬脑海,她想要赶紧关上连心珠,但是方才那一震之后,她好像被什么东西定在了那里,神识灵力一概动用不了了,连肉身都动弹不得。
赶紧让心里安静下来,紧接着更多饱含了惊骇恐惧愤怒的心念袭来,齐恬只好使上了空心诀,只让那些感受在自己心上流过,知道那些本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又要暗幸幸好这心念是冻不住的,要不然可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许多人命丧一瞬,齐恬看不到那场景,也听不见什么声音,但是她感觉到了那些混乱的心念。
再之后,几股混杂着暴怒和悲苦的心念袭来,其力道之大,差点没把齐恬的空心诀给破了。
“魔……”齐恬认出了这种感受,她之前在遗谷烟囱的天阵下面,经历过这样的“心境”。
只是如今传来这几股心念比上次碰上的更暴烈更痛苦,齐恬现在没法儿逃走,又关不上连心珠,只好被迫承受着这些她根本不想体会的“感受”。
齐恬觉得自己快不行了,这种苦痛,好似与生俱来无可逃避,它不是因事因人而在,而是这生命本身就是由这样的滋味组成的,每一丝生之能都根植于一份悲苦,乃至于似乎连死亡都无法彻底摆脱它。
在这份悲苦往上生长,长成与这个世界相交的地方,就化成了一种满含了暴烈的愤怒。这种愤怒充满了对生的厌弃,一种恨不得要整个世界为自己所受的苦难陪葬的怒意滔滔。
一边的悲苦阴沉似暗夜墨海,另一边的暴怒凶残似烈阳血涛,两者一而二,同时往两头撕扯,好似要撕裂灵魂一般。
齐恬已经没有了,这个壳子里只剩下那些汹涌狂暴的情绪,她只能“感知”,不能“躲避”,不能“逃离”,更不能生出一点“怨怼”。现在只要一点点她自己的情绪为引,那些本非她的能量就能将之裹挟增强,进而让她分不清哪个是自己,哪个不是自己,最终就会成为一个“不是原来的自己的自己”。
这是齐恬从未遇过的凶险,从前遇着的大难,多半是冲着命来的,顶多活不成;这回的却是冲着神来的,一旦败了,那就不是死活那么简单的事儿了。
齐恬能做的只有空心,彻底空出自己,任那些不是自己的情绪来回冲刷,深刻体味不属于自己的生之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