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重了这些时日之后,侯夫人总算是稍微有了起色,清醒的时间也变长了,不再是偶尔睁眼,却仍然迷迷糊糊的样子。
母女俩总算是有机会仔细说说话了,侯夫人瞧见她,先是抱着哭了一场。
“我苦命的孩儿,老天爷偏生要捉弄你,给你无上荣华却又夺走。偏生你爹混账老不修,娘这身子也不中用,你兄姐也都是苦命人,一家子原本就你一个顺风顺水的,结果如今也磨难重重。若是有什么苦,都让我一人受了吧,何苦为难我的孩儿们啊……”
侯夫人哭得都快晕过去了,兴许是病糊涂了,往日不敢说的话,也全都发泄了出来。
钟锦绣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直温声安抚她,心里除了心疼之外,还涌起诸多的无奈。
能嫁给钟侯爷,她娘的身份也不算低,可这门亲事毕竟是老夫人促成的,因此这其中的坚信也唯有经历的人才知晓。
当初给钟侯爷说亲的时候,老侯爷是想挑个性子泼辣的姑娘,哪怕门第稍微低一点也不怕,一定要能管住钟侯爷才成。
但是事与愿违,最后钟侯爷亲自挑了娘子,还说一定不会后悔。
侯夫人门第虽高,可惜娘家不在望京,乃是远嫁,再加上性子说好听的叫温柔善良,说不好听的那就是没什么主见好欺负,如果不是她生下的三个儿女全都出类拔萃,非常有自己的主见,帮了她不少,否则侯夫人这位置恐怕早就换人坐了。
“娘,您莫哭了,本就身子不好,病中应该常笑笑,才能好得快。”
钟锦绣见她总算是把那一阵委屈发泄完了,拿着绣帕仔细替她抆干净眼泪,这副模样活像是母女身份对调了。
“嗯,你回来了也好。不然成日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我也是担惊受怕的。如今你在我身边,至少随时能看顾到。你爹呢?是不是又去陪那个田娘子了?”
侯夫人哭完一场之后,很快又自我说服了,那是相当的乐观天真了。只想着出宫后不用遭受宫里的明枪暗箭,却完全不想想这侯府里的龃龉可不比宫里少,甚至因为钟锦绣没了高贵身份的庇护,过得会更加凄惨。
听着亲娘这番话,钟锦绣也只有苦笑了,她娘是真正的傻白甜,若是嫁给正直又有本事的男人,兴许能永远当个乐呵呵的夫人,保持着这副好心态。
偏偏她嫁了个不成器的,只能被迫的忍受无穷无尽的折磨和压迫。
“没呢,我冲着爹发了一通火,他暂时还待在府里。我和老夫人说好了,没有您的同意,田娘子入不得府。您就放心吧。”
“好,不愧是我的闺女!自从你大姐出嫁之后,你爹对我就越发差了,我正不知道怎么办呢。如今幸好你回来了。不过你毕竟是晚辈,不要经常训斥他,你爹要面子。还有这事儿也不全怪他,主要还是那田娘子存心勾-引人,她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不等她说完,钟锦绣已经打断了她的话,边说边扶着她躺下:“娘,你病还没好,大夫交代要多休息。躺着吧,不要说太多话,把身体养好最重要。”
钟侯爷是什么色胚,母女俩都清楚,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侯夫人还能说出这种替他辩驳的话来。
真是可笑又可恨。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善良到懦弱,懦弱到是非不分。
甚至若是田婉晴在她面前哭上几句,说不定侯夫人都能善心大发的妥协。
若是之前,钟锦绣必定已然对她发火了,恨铁不成钢,可是看着亲娘这张还在病中苍白的脸,她如何都说不出重话来了。
“锦绣,你生气了吗?”
侯夫人乖乖地躺下,握住了她压被角的手,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钟锦绣不由得鼻头一酸,心底的怒火全都散了,太过善良的人总是那么敏感,害怕别人不高兴。
她只不过表情僵硬了些,侯夫人立刻就察觉到了,害怕她被自己惹恼了。
“是我替你爹说话,让你不高兴了吗?我也知道他混账,可是他对我不好,但是对你们几个孩子却极好,我受些委屈没什么的,只要他对你们好,我就好。你不要太跟他发脾气,以后你在这府里受了委屈,还能找他为你做主的……”
侯夫人轻声细语的劝她,甚至还摸了摸她略尖的下巴,低声道:“瘦了。”
“我没有生气,只是心疼你。娘,做人要自私一点,多为自己活。”钟锦绣的眼眶微红。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什么为自己活,只要你们仨都好好的,我就高兴。也不知道你姐姐身体恢复的如何,你小外甥——”
“嘘,睡吧,什么都别想。”钟锦绣压低了声音,不再让她继续说下去。
侯夫人还在病中,又痛哭了一场,早就没什么力气,很快便沉沉进入了梦乡。
等她的呼吸变得平稳了,钟锦绣的眼泪才肆无忌惮的掉了下来。
钟侯府里最大的好人,便是她亲娘了,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好人注定过得不太好。
她被撵出宫,被晋阳折腾,和老夫人交锋,都不觉得难过,这些都是一点小磨难而已,只要跨过去,让他们不痛快,她就痛快了。
可是当她放在心上的亲人受苦受难时,她却涌起无数的难过,甚至还有无边的委屈。这份难受似乎把之前一直隐忍的情绪也都勾起了,眼泪就完全止不住了,而且还是泪流满面,无声的呜咽。
等钟锦绣出来的时候,她的眼眶还是红的,眼睛也肿了起来。
“姑娘,王夫人方才到了侯府,如今正在老夫人院子里说话,老夫人让您收拾一下,待会儿王夫人会来瞧您。”绿竹见她出来,立刻凑过来在她耳边通禀了一句。
钟锦绣一惊,用锦帕按住了眼角,边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王夫人何时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