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个份上,戴缙与尚铭对视一眼,不再继续劝说,各自端起茶品茗。在他们想来,无论是为名还是为利,方应物不会有第二种选择了。
事已至此,如果方应物还坚持“原则”,甚至不惜损害自身利益,那他们就要怀疑方应物的政治智商了。
汪直不是正面人物,又是墙倒众人推的对象,眼看着失去帝心要成为政治牺牲品了,方应物至于为了汪直和自己的利益过不去么?踩汪直两脚又不影响名声而且还是加分项,换成任何人都没有理由不干。
方应物自然懂得这些道理,他深深的叹口气,现如今这处境,真当得上“身不由己”四个字了。难怪上辈子常听人说,一个合格的政治动物必须要内心冷酷的斩断感情,不可让情感左右自己的选择,今天算是有了深深的体会。
难道真要猛然抬起了头,方应物淡淡的答道:“不劳二位劝告了,本官回去后,自会上疏弹劾汪直并请罢西厂!”
尚铭闻言大笑几声,拍案道:“好!方大人是个识相人!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还有,那西厂千户韦瑛贪污公帑的罪证,也烦请方大人一并作证。”
对如今的东厂提督尚铭而言,打造最广泛的统一战线无比重要,能拉一个是一个。这方应物不但是在边镇与汪直打过交道的人,可以直接当最权威的人证,而且本身又是清流后起之秀,最近还因为种种事情让天子有所注意。上奏疏是有一定分量的。
不过另一边的右都御使戴缙却笑眯眯的说:“眼下还有点时间,不如方大人就在这里动笔如何?”
果然还是文人最刁钻。居然还担心他方应物下去后出尔反尔!方应物心里骂了几句,嘴上答道:“在下今日到都察院。是为受察而来,现在写奏疏未免太耽误工夫。”
“无妨!”戴缙摆手道:“本院告知永平伯时,是叫他午后再来,如今时间尚还宽裕,足够方大人写一份奏疏了。写完之后,叫尚公帮你转交给大内文书房,岂不便利?”
这厮真是早有准备,一切情况都算计在内!方应物无可奈何,只得去角落里的书案上奋笔疾书。半个时辰后。方应物将墨迹未干的章疏递给尚铭。
尚公公与戴总宪传阅了一遍,只见得上面确实是弹劾汪直,一是“威福自专,出入谮越”,二是“利用开边市之机中饱私囊”,三是“大肆索贿,滥用私人,包庇罪行,败坏军纪”。
另外还控诉道:“自从到任以来。臣所见所闻,只觉西厂诚然已是本县境内毒瘤,终日嚣乎街巷,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又有千户韦瑛侵吞贪污公帑事。致仕县库巨额亏空。因小见大,西厂于国于民委实无益,恳请陛下早日罢去。”
“好极!”尚公公和戴缙都很满意。又见方应物脸色不甚好看,戴缙便有意问道:“方大人何故怅然?”
方应物答道:“我与汪公也算有几分交情。不想有今日攻讦之事也。”戴总宪便轻声笑道:“你还年轻,这种事做啊做啊就习惯了。”方应物暗暗冷笑几声。来日还方长,此时并不再答话。
此时已经是午时,戴缙作为地主,招呼杂役上了酒菜,三人分席吃完,再次继续喝茶等待。
没过多久,便见永平伯趾高气扬的进了大堂,瞥见方应物便嘲弄道:“方大人来得甚早,等着什么好消息?”
伯爵比照侯爵享受超品政治待遇,戴缙身为右都御使也不可能让永平伯站着问话,便让杂役搬了椅子,请安小伯爷坐下。同时出于对等待遇,也让方应物坐下。反正是问话,不是审案,众人都坐着也无所谓。
问话也有问话的技巧,想要弄清楚因果,当然要从事情的最后循序渐进问起,戴总宪咳嗽一声,没有说开场废话,直接问道:“前日宛平县县衙被京营军士围攻,可与永平伯有关否?”
安小伯爷先是犹豫片刻,然后很坦白的答道:“此乃我家店铺被县衙差役所毁,一时愤激之下指使他人报复。如今追悔莫及、无可辩解,自当上疏请罪,甘受圣裁。”
方应物诧异看了一眼安小伯爷,这回答不像是他的作风,看来是有人指点过的。想想也是,堂堂一个伯爵周边不可能没有靠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