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听到身边父亲念叨,宁衙内也忍不住问道:“为何会是王恕?”方应物闻言转过头来,反问道:“为何不能是王公?”
陆辰轻蔑的看了宁家父子几眼,问的真是屁话,到这时候还看不明白为什么是王恕来当巡抚兼办案钦差么?
在朝廷眼里,浙江省出现这等布政使贪赃、内讧,甚至还导致海塘溃堤、刁民闹衙的乱象,那么非要调用风力强劲的大臣镇压不可。这也是向来的惯例,昔年韩雍、项忠等名臣都是如此出头的。
所以名望卓着的王恕当然是一个极佳人选,本身很有几个优势,被李太监顺着方应物意思举荐并不奇怪,连和太监不对付的官员也对李太监的举荐挑不出毛病来。
打铁就靠自身硬,如今天下没什么名气上比王恕更大的正直大臣了,正所谓“唯有一王恕”,尤其是还肯窝在地方的名臣。只要不把王恕放回京师,无论扔到哪里,天子是不在意的。
何况王恕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他如今驻在苏州府,距离杭州府并不远,快马加鞭紧急赶路时几ri就可以赶到。而且吴越同在江南,民情也多有近似之处,所以可以很快上手,不需要适应期。
综上所述,在浙江最高级别的两个大员出了问题,情况不稳急需巡抚的情况下,没有比王恕更合适的应急人选。
陆大人虽然不懂李太监为什么会帮方应物,但他却能猜得出王恕为什么如此顺利就被任命。
其实方应物代笔的奏疏中原话为“多年不设巡抚,又有布政使司辜负圣恩,如今事务繁杂、百废待兴,非王恕不可治理也”。
这句看在天子眼中自然有他的脑补——就是叫王恕去做这麻烦事,可以分散其jing力,让自家耳根子可以清净一下,杭州比苏州可是远上好几百里地
“上堂!”衙役一声高喝,打断了众人的心事,看来里面已经准备好了。
堂外众人各有各的反应,方应物拍了拍身上尘土,语气轻松的主动招呼道:“诸公走罢!”
在此案中,方应物问心无愧,不需要在审理时走歪门邪道,只求一个公正即可,而之前负责审问的按察使朱大人似乎给不了公正。但他相信以王恕的正直,足以做到公正两字,只要有公正就是对他有利的。
此后方应物率先拾阶而上,率先进入了暂时借给巡抚使用的按察使司大堂——杭州城里有巡抚都察院,位于钱塘门内里,但几年没人用过了。同时王恕又来的十分急迫,所以巡抚都察院那边没来得及洒扫,故而只能借用按察使司大堂了。
听到上堂,宁良的心脏剧烈的抖动了几下,人的名树的影,他实在没有信心从王恕手底下闯过去。
自己有从二品大员身份,或许不会遭遇什么。但是自己的儿子、藩库大使、自己长随等人,只要王恕想审,几十大板子打下去,有什么招供不出来的?
如今他面临的不仅仅是贪赃名声,很可能是彻底身败名裂想到这里,宁老大人追悔莫及。若是当初老老实实认罪罚赃,那么处境就不会像今天这般尴尬了。
那时他真是鬼迷心窍,轻信了陆辰的鬼话妄想通过反咬一口商相公来讨得首辅万安的欢心,并打算以此来趁机减罪。可惜这一手好算盘,如今完全派不上用场了,王恕做事是不会看万安面子的。
陆大人皱眉瞥了几眼宁良,到现在为止,他几经沉思仍然没有想出什么应对办法,那么就只好执行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上了堂后,要先亮出自己珍藏多时的宁良父子贪赃罪证,同时检举宁良为了减轻罪责妄图攀诬商相公。而他自己,则是陷于同僚之义一直默许宁良所作所为,导致亏了大节,酿成严重后果,为此理当受罚。
陆大人深深叹口气,不是他人品低下、翻脸无情,如今巡抚在明、镇守太监在暗,全是主观或者客观上倾向于方应物的。自己区区一个闲职右布政使凭什么去对抗?
与大势相对是最不明智的,大丈夫当断则断,否则必然会向宁良那般yu错yu多,最后反而要加重罪责。此次能全身而退、小有处分就不错了,左布政使是更不要想了。
回想起来,更可笑的是在一刻钟之前还自认胜券在握,原来真实情况却是从十来ri前就入了方应物的局。自那以后,无论自己与宁良怎么行动,那都是无足轻重了,结局都已经注定了,没有多线xing的开放式结局。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敢想敢做的少年人!陆大人很有种“天亡我也,非战之罪”的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