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物的策略很简单,那就是专捡软柿子捏。
回到屋里,方应物揽镜自照,兰姐儿捧着晒干的衣物进来,见状取笑道:“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
方应物大笑,扣下镜子道:“你以为我是自恋的人么?”兰姐儿好奇地问:“夫君莫非效仿先贤以镜自鉴乎?”
“非也!”方应物坦然答道:“为夫看看自己像不像个恶霸。”兰姐儿惊奇不已,“世间未尝听说谁想当恶霸的。”
方应物唏嘘不已:“恶霸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前ri还劝总甲叔叔霸气点,如今为夫却要亲自cao刀上阵,这世道就是要逼人当恶霸啊,不然ri子没法过了!”
次ri,一大早便有整整齐齐的二十多名方氏一族的青壮立在门外守候。等方应物出来后,便带着这批人向县衙而去。
路过中花溪、下花溪村时,村民听说方应物带着人去县衙讨说法,便纷纷表示要加入队伍,不过都被方应物婉拒了。
到了县城,正是午前时分。
方应物独自大摇大摆的进了县衙,穿大门过二门,如入无人之境。他已经在县衙出过好几次风头了,特别是上次中案首那次,衙中胥吏多半都是认得他,自然不会拦着。
县衙大堂外甬道两旁分列着县衙吏户礼兵刑工六房,正好对应朝廷六部,每一房设有司吏、典吏作为头目。
方应物大概看了几眼,便进入户房的屋子。外间是几名正在忙忙碌碌的吏员,里面一间有个保养不错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八成就是户房的头目司吏,方应物当然看得出来,上前拱手为礼道:“在下花溪方应物,敢问户书贵姓?”
户书原本是对户部尚书的尊称,但风气演化,渐渐在县衙里流行起来,成了对户房司吏的尊称。类似的还有吏书、礼书等等。
那户房司吏见到方应物,心里便已经很明白,此人是为何而来。不过他倒也不惧,反正那件事情另有人主使,他不过替人办事而已。当下神情淡淡的,不卑不亢道:“原来是方朋友,在下免贵姓丁。”
“原来是丁户书。”方应物点点头道,“在下前来只为一件事情,我花溪土地,突然全部改成上田,我们花溪地主却一无所知,这是何缘故?只怕其中不合道理。”
丁户书公事公办的答道:“合不合道理,官府自有裁定。至于田地如何定的等次,也是官府机密,无可奉告。”
方应物语气不善的又问道:“丁户书真不肯通融?”
丁户书皱起了眉头,这小童生会不会办事?问通融之前,总该先亮亮好处罢?虽然亮了好处也未必有用,但规矩就是规矩。
这样的人见多了,他很熟稔的应对道:“衙门自有章程,在下也是照章办事,方朋友若是有所不满,可另行向老爷们申诉,纠缠在下无济于事。”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就算申诉到知县那里,也未必有用,那一头可是胡家。
方应物脸se缓了缓,“此刻天近午时,在下在西门外酒家做东,有请丁户书拨冗赏光。”
丁户书冷淡的拒绝道:“心领了!这几ri忙碌,公务很多,只怕没有空子”
你不出去可不行,方应物想道,转眼之间就心生一计。不等他说完话,抢过话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和胡老太爷乃是外祖外孙,不过结下怨气而已,却没料到落在了这件事上。
在下请丁户书一行,不是为了解决田地的事,是要请丁户书做个中间人,若能两家修好,自然感激于心。”
听到这话,丁户书突然产生了很大兴趣。不错,方应物和胡老太爷是外祖父和外孙关系,再怎么结怨也是很近的亲戚,只不过缺少个和解契机。
看方应物的态度,是想求和了,只要有这个态度就好办。难道胡老太爷那边还能和晚辈计较到底,放着如此出se的亲戚不认么?
如果自己在中间化解了两家纠纷,那岂不成了他们的恩人?这对自己可是很好的际遇。
想到这里,丁户书仿佛chun风拂面,“既然方朋友有心,那么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即丁户书随着方应物出了衙门,陪同的还有另外一个邵姓书吏,大概是丁户书的心腹。
走到县衙大门外,丁户书笑道:“这是要去哪里?”
却见方应物从怀中掏出竹哨,用力吹了一声,凄厉的哨响回荡在衙门前的街道上。
这是什么意思?丁户书笑容僵住,愕然看着方应物。忽然从两边巷口冒出二三十农家壮汉,紧紧围住了丁户书和邵书吏。
丁户书再傻也明白些状况了,原来方应物刚才装作服软,是为了哄骗他走出衙门,然后就要施暴!他声se俱厉的呵斥道:“衙门之前,你们意yu何为?我乃”
这群人并不答话,当先的年轻人一拳头打了过来,正中丁户书脸颊,当即感到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随后人群一拥而上,便对着丁户书和邵书吏一顿拳打脚踢,眨眼间就将两人打倒在地上翻滚。
在县衙大门这里当班的几个卒子见状,连忙冲上来要救下两个吏员。但对方这边人多势众,轻易分出五六个人拦住了卒子,使之不得靠近。
这些人确实是方应物从花溪带来的,他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不能再继续拖延,便下令道:“走了走了!”
人群便按照事先计划,四个抬一个的将丁户书和邵书吏抬着,迅速向西门外走去。路上并不休息,累了就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