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轻描淡写回答完,微微侧脸,用余光打量措仑。少年一脸焦急,手攥得更紧了,舍不得撒开。一双眼睛都透出股可怜劲,耷拉下来。
少女原本还想再呲哒两句,但看到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好像有人拿小草在她心上瘙痒,让人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她叹了口气,态度松动下来:“再不许这样了。”
“一定!”
少年答完,又轻声补了一句:“我怎么可能是信不过你,我连心都能换给……”
他话到一半,连忙住嘴。不过已经吐出去的几个字,倒让南平骤然想起了先前听到的:“什么换心?给谁换?西赛和安庆也提到过这一茬。”
“安庆?”措仑倒是愣住了。
*
安庆还没离开高城,藏匿的马车就被葛月巴东的手下拦住了。他上了岁数,经不得拷打,见大势已去,便请求面圣。
“想得美!”葛月巴东啐了一口,脏话骂到一半,措仑却当真同意与安庆一叙。
他孤身前来,走进漆黑的地牢中。
“我可以饶你孩子一命。”少年道,眯起了眼睛,“但是你和西赛的密谋,要给我说清楚。”
老人浑浊的眼珠看向措仑,满脸悔恨——若是这小子年长几岁,自己行事一定会更谨慎,绝不会冒进。就是见着他被隆戈尔拿女人就糊弄了过去,自己才如此大意。
啪!
刑讯官见他不言语,狠狠抽了一鞭子。措仑抬手,拷打立刻停了下来。
安庆嘶哑道:“你当真不杀我的儿子?”
“是。”
“我若是不信呢?”
“信或不信都随你,无非是把你的亲族全杀掉而已,与我没有差别。”措仑淡淡道,“又或者你想活着看你儿子受刑?”
这句话像锥子一样刺穿了老人的防线,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浑身一颤,终是说出了实话。
——西赛那以心换心的法子,不过是他派人胡乱编造的。至于治疗南平病症的药方,他也没有。不过倒是听西赛说过一句,那玩意和催胎的方子,都是她的兄弟从广夏王身边的巫医手里换来的。
“那女人还说……白塔的神像里有蹊跷。”安庆断断续续道。
措仑颔首,转身吩咐人去探。
结果当真让人大吃一惊,白塔的神像背后竟然有机关。被撬开后,呛鼻的烟雾散去,众人才发现神像是中空的——里面端端正正嵌着一具干尸。
许是时间久了,连衣服都化成丝缕粘在身上。但就凭这片缕,措仑也能认出那尸首就是他从小认识的圣者。圣者身上并无伤痕,应是被那西贝货关在此处活活饿死。但受难至此,竟依然宝相庄严。
措仑跪拜,圣殿为逝者祈福安丧。
三日后,安庆伏诛,连同儿子们也没能留下来。
老人死前阴涔涔呼喊:“措仑竖子,欺人太甚,你定不能得偿所愿——”
话音未落时,脑袋已经咕噜噜滚到了地上。910光整理
南平听说这件事时,夏日已经走到了尽头。
“没想到你真的……”少女帮措仑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领,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这是少年和她用死亡与鲜血学会的道理。
若不想有朝一日自己被架在绞架上,不想一次次内乱流民失所,敌人的活口就一个也留不得。
她正这般想着,不知为何喉间有些痒,咳嗽起来。
措仑的脸色一下就白了,连身上都打了个颤。
“怎么了?”南平咳完,见他的惊慌模样反倒好奇起来。
“没什么。”措仑深吸了一口气,温声道,“我走后,你一定要好好养着,养的白白胖胖的。”
“留着过年宰了吃么?”南平打趣道,“山里的猪吃不够,竟连我的主意也打起来了。”
少年笑了,但笑意没有进到眼睛里。
“这回是真的要去了?”南平轻声问,避免说出“广夏”两个字,好像不大吉利似的。明明内忧才刚有所缓解,她搞不清少年为什么拼死也要去搏上一搏。
而措仑没有回答,俯身吻上了她。
*
广夏之征,四月未歇。
雪域军与东齐军携手血战,连夺岩城、泉城、石城三地。
捷报一封封回传,天光也从酷热的夏走向寂寥的秋。
南平在焦灼的等待中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