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赵泽的交易
尽管措仑的旨意十万火急, 赵泽还是先对着铜镜把散发仔细束好,换上合体的袍衫,方才不紧不慢往议事厅去了。
高城的王宫不比东齐,道路两旁少了些精致的灯笼。奉命带路的近卫举起火把, 冒出的松油烟气熏人泪下。
夜里下过一场小雨, 没铺青石的路因为浸水, 变得湿滑不堪。
赵泽在明暗交错的泥路上前行, 一脚踩进松软的土里, 突然有些恍惚。
好像又回到了十来年前、那辆在泥泞官道上颠簸的牛车上。
彼时他父母双亡,从临安前去京城投奔在朝中做官的叔父。晌午时大雨滂沱,车轮陷进泥里出不来。
老仆极不耐烦, 催促六七岁的他也下车, 跟着一起推。稚童细嫩的掌心陷进车辕里, 不一会就破了皮。他不敢吭声, 生怕受到责骂。
那日的地面也是松软的,流沙一般, 陷进去就拔不出来。乌嘟嘟蹭了一腿泥水,顺着亵裤往下淌,腿胀得生疼。
议事厅飘摇的火光刺进眼睛里时, 赵泽也终于醒过神, 从湿哒哒的回忆中挣脱出来。
有些事好像早就在漫长的时光里被忘得一干二净。但冷不丁想起时,他才明白它们一直跟着他,如影随形。
此时殿中。
措仑正在台前立着, 把玩一柄开了刃的短刀。刀在修长指间旋转出了银色的花, 而少年面上平静,看不出情绪。
若不是赵泽亲眼看到殿中尚未收拾的一片狼借,几乎觉得对方叫他来是要嘘寒问暖的。
“你坐。”
措仑熟练停手, 用刀尖指了指下手位的毡垫,干脆的示意情敌落座。
赵泽端起万分小心,依言坐了下去。
“不知陛下深夜邀臣前来,是为何事?”男人问的温文尔雅,有意把眼神避开闪光的刀锋。
“没什么事情,咱们聊聊。”措仑淡声道,打量起赵泽三月烟柳一般的俊脸。
对于要聊什么,赵泽心里明镜一般。联想起少年吟出的诗,加上对方审视的目光,大抵话题是逃不开南平了。
于是他故意不开口,擎等对方先出手。
少年果然耐不住,沉声问道:“赵大人年纪也不小了,为什么一直没娶亲?”
赵泽一时愣住。他纵然是想过对方会为难自己,也没想到是这么个开诚布公的架势。连弯子都不绕,直奔主题。
“臣一心侍主,事业未立,不敢成亲。”男人停了片刻,温声道。
少年觉得稀奇:“东齐人不是先成家再立业么?怎么到你这儿还反过来了?”
赵泽面上肃然,保持沉默。
“是不敢成亲,还是心有所属、不想娶旁人?”措仑步步紧逼。
男人笑笑,语气平静:“都是。”
两个字落在地上,恨不得在青石上砸出个坑。
他见少年久久没有出声,便又道:“陛下大半夜叫臣过来,就是为了询问臣的私事么?”
话音刚落,耳旁突然响起异动。
铮——
却是措仑把短刀用力插进案台,刀尖隐没在木头里,发出金属撞击的鸣动。
“先前你是什么心思,我不管,也管不着。今天我就一句话,放在这儿。”少年面无表情,随手扫净刀锋劈开的木屑,“南平这个人,你这辈子是想都别想了。”
赵泽心里倒是定了神,如今的形式和他先前料想的相差无二。既然少年一上来没有治他的罪,那便不是要用私刑。无非是话不投机,打一场罢了。
若论肉搏他是定然打不过措仑的,更何况他压根没有准备见血的打算——谁要和这个蛮子动手!
不过能让堂堂一邦之主失了心智,说出这番威胁的混账话,倒意味着有些事情可以一试。
于是赵泽思虑片刻,温声问道:“陛下可知,这世上什么最难得么?”
措仑把一双浅眸抬起,望向他。
“不是土地,不是黄金,不是马匹。”赵泽慢条斯理道,“是人心。”
“人心难得,是因为来之不易,到手却易变。”他续道,“一个护不住,就是金丹入土,两手皆空。”
措仑越听越觉得灰心:若论说道理,自己说不过他。什么金丹什么入土的,啰嗦极了。
可南平偏偏喜欢就这个满口道理的白净书生,若是直接杀了或者赶跑赵泽,她怕是再也不会理自己了。
他嘴里全是挥散不去的苦味,好像胆汁逆行,从津液里涌出。
而这厢赵泽再开口时,有了循循善诱的意味:“陛下的心思,臣略知一二,倒也不是无计可施的死结。”
措仑微怔,看向他,似乎提起了兴致:“你说。”
“一个相位,换一颗真心。陛下要不要呢?”
男人见少年的表情有些茫然,便耐下性子解释起来:“南平殿下对我是幼时之谊,这份心看似坚定,但凡事至刚则易折。我有鸿鹄志,奈何薄土命。若陛下助我于东齐高升一步,我自然倾力助陛下得偿所愿。”
这番话说完,赵泽心里腾起别样滋味——至刚则易折,与其是说与措仑的,不如是说与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