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过跟着南平学了几天书,纸条上的字是认不全的,因此读的磕磕巴巴:“心乎爱矣……不谓矣……藏之,何日……”
南平人缩在被窝里,耳朵却竖得老高。听见阿朵断断续续连不成句,她百爪挠心,实在熬不住,掀了被:“快给我罢!”
阿朵大功告成,赶紧把纸条递了过去。
纸上确实是赵恒的墨迹,一笔一划游龙飞舞。南平个个都识得,因为她的字,都是跟他学的。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3]
这是《诗经》里的句子,大抵讲的是有些赧颜的心思,不必明说。藏在心里,自是此生难忘。
赵泽比她年长十岁,身居要职,自然明白轻重缓急,不会像个孩子似的洒脱。
他不说,不意味着他不懂。
君既西行,我定以磐石之志,独守京中风云。
南平突然觉得自己的愤怒和悔恨消失不见了。
她一遍遍看着纸条,恨不得把那几个字刻在心里。直至天光大亮,为她着装换服的侍女们鱼贯而入。
巍峨耸立的城池门户大开,街坊民巷前来送行。
应天寺燃起高香,祈求上天降下福泽,恩惠两邦。世事交好,永无战时。
震耳欲聋的钟鼓齐鸣声中,和亲使队拔营,绵延数里,蔚为壮观。
南平公主坐在粼粼而行的马车上,手里紧握着那张被汗水打湿的字条。
故土自此远去,再无相见之日。
第2章 我是措仑,你是什么?
渡左道河,过岩泉城,走拓鲁戈壁,攀湟水北麓,缘崖而行。
从暮春到隆冬,和亲队伍最终停在雅江畔的凤谷关时,时间已经过去足足九个月。
雪域与东齐两地以雅江为界。此时武暮腊月,北风萧瑟,万木凋零,江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启禀殿下,风雪已停。臣遣手下探查,可踏冰渡关。”随行护送的左骠骑大将军文正山沉声禀报。
南平正端坐在锦团之上,听得此言,撩起马车帘帐一角,向外望去。果然同文正山说的一样,缠绵数日的骤雪已经停了。
横亘起伏的山脉与江面连成一体,空旷无垠。雅江在尘封的冰下咆哮,伴着凛冽的风,吟唱出蓬勃而涌动的轰鸣。
南平见惯了东齐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与三月烟柳,面对如此不羁的开阔景象,竟一时愣住。
车外卷进来的凉意几乎要把她怀中暖炉冻结成冰。她却无知无觉。只管静静看着,如坠梦境。
“按婚约之期,雪域迎亲队早应在对岸等候。但不知为何,现下却不见踪影。”文正山的迟疑打断了南平的沉思。
她顺着将军马鞭所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河对岸的绰绰白雾里,竟空无一人。
“无妨,等便是了。”南平顿了顿,温声道。
这一等,就是三日。
第四日头上,对岸总算响起了嘈杂的人马声。雪域使节及到岸边,东齐译官奉命前去交涉。
南平公主在车内静候,呼吸都因为紧张,比前先沉了些。
——婚使在京中时曾说,瓒多企盼贵女已久,将亲自从高城前往雅江迎接。
怕是再过不大一会子,她就要见到自己未来的夫君了。
在京中时,教养嬷嬷曾给过她一本画册,上面墨笔勾勒历代瓒多的模样。最近这一位描绘的不大清楚,单能瞧出是个魁梧汉子。
不知真人又会如何?
然而等了好半晌,译官都没有归来。
贴身婢女玉儿与阿朵好奇的想要扒窗去看,被公主一个眼神止住了:“此处不比东齐,凡事更要谨言慎行。”
两人挨了训,诺诺坐下。
就在此时,远处爆发出独属于雪域的大笑和热烈的叫喊声。音浪一阵高过一阵,大有要把车顶子掀翻才罢休的架势。
南平生出些不妙的预感: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就在她纠结是否再派人去探时,译官终于返了回来,隔着车厢禀报:“殿下,瓒多自言’不便前来’,遣大臣葛月巴东迎婚,护送殿下前往高城。”
他话音刚落,东齐的队伍里隐隐有了不安的躁动。
对方不按礼制行事。明明路途更近,却迟了足足三日才到。
“不便前来”这四字用得含混,连借口都算不上。葛月巴东只是个大殿上参赞大臣,并不是什么雪域的高官显贵,分明是来应付了事的。
这压根是有意要给南平公主下马威,掂量掂量她的斤两了。
血流冲得南平耳膜嗡嗡直响,愤怒和屈辱几乎要压抑不住,翻滚上来。
随侍们左一个“放肆”,右一个“大胆”,恨不得把唾沫星子化成铁钉,将雪域迎亲的队伍扎个稀巴烂。
就在群情激奋之际,南平无意间触到了袖中的锦囊——赵泽的字条被看得多了,有些磨损,她便小心翼翼把它装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