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只是在外面叫了一声,并没有进来,她故意给二人留出了时间和空间来告别,作为一个女人,她对陆曼同情多过于记恨,而作为孙玉民的妹妹,她对陆曼的担心多过于同情,她特别怕陆曼一念之下,不愿离开北平,那她就无法和大哥交代了。所以虽然给两个人留出了时间和空间,但是她并没有走远,就在屋外警惕地留意着。
“我马上就收拾好了,你再等一下。”
陆曼回应着小丫头的话,其实所有该收拾的衣物和物品都已经塞进了她那口小皮箱里,但是她一直没盖上皮箱的盖子,最上面的那件衣服被她放进去又拿出来,拿出来后又放了进去。
这个动作阮云西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很想挽留陆曼,可是,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自己算什么,一个外来人,在不该出现的时间,不该出现的场合,和她发生了一场不该有的意外。现在人家的丈夫来,要带她走,自己也已然把这件事情摊白了,可是人家双方都选择了忘却,那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去阻拦人家。作为一个独挡一面的***人,作为几十人领导者,阮云西不是那种幽柔寡断的人,也不是那种儿女情长就会忘乎所以的人,所以哪怕他心里多么地希望陆曼能留下来,但是他绝不会开口说出来。
又过了良久,陆曼终于把皮箱盖住了,提起来就往外走,经过门口的阮云西身边时,她嘴蠕动了几下,最终说出了一句:“多保重。”
陆曼之所以磨蹭了这么久,是她一直在犹豫不决,思索着要不要把肚子里有了他孩子的事告诉他,可是看着他没有半分挽留的意思,也没有半句告别祝福的话语,她心里很是凄凉,心一横,把想要说的全都咽了下去,说出这三个字后,头也没回的就走了出去,屋外小丫头正笑嘻嘻地相迎着,还有坐在院门通阶上黑塔一样的傻熊,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口里喊着嫂子,手上接过她的皮箱。
出了院门,陆曼忽然停下,深情地望了望这座小院,她这是在和这一年的辛劳告别,是在和曾经的一段忘怀不了的回忆在告别。
望着渐行渐远地黑色小车,躲在一角看着她离开的阮云西终于泪流满面,陆曼走了,自己的心也被带走了,以后想见她,真的是千难万难,相距千里,相隔千山万水,她还会记住自己这个人吗?
…………
天空是灰蒙蒙的,若不是远处海平线那一条越来越粗的亮光,孙玉民还感觉不到快要日出了。
在这艘随着海浪不停摇曳的海轮上,孙玉民突然间心情大好,特意起了个大早,跑到了船尾来看日出。
望着远方海天交际处,那条越来越粗的白线如同拉索一样,将灰蒙蒙的天空一点一点拉开。如同鹅蛋黄一样的太阳,在东方的这片鱼肚白布满小半边天的时候,终于露出了小小的一点。
随着太阳的稍稍探头,那跟着它一同出现的无数道光线,把刚刚才染白的天空又踱上了一层金黄,特别是云层边缘,随着太阳慢慢从海平线升起,那原本还带着些红色的金黄,渐渐的变成了越来越炫目的黄。
“好美啊!”
一个声音在旁边轻叹。
孙玉民扭头一看,陈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的身边,这个小妮子不知道从哪捣鼓来一身国军军装穿在身上,本来就是大美女的她,被这身衣服一衬托,更是显得美丽动人。
“是啊,好美啊,就像你的人一样。”
孙玉民傻眼了,自己看着站在左边不远的陈莱,右手边又传来了陆曼的声音。
和陈莱的青春活力和英姿飒爽比起来,陆曼虽然不逊色,但是脸色苍白的她还是让陈莱给比下去了。
陆曼依稀记得曾经碰过这样的场景,也是三个人,有她有孙玉民和陈芸。很巧合,那时的陈芸同样是怀着身孕,同样被青春活力、英姿飒爽的自己给比下去,眼前的这一幕,不'恰恰是那日的翻版吗?
想到这里,陆曼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正打算再夸奖她几句,忽地从胃里传来一阵翻江倒海的感觉,张嘴就吐了出来。
陆曼倚在拦杆上,将整个上半身都探了出去,朝着海里不停呕吐着,海浪虽然不大,但是轮船行驶过程中还是摇晃不已,呕吐中的她就像是随时被抛到海中一样,惊险无比。
孙玉民怎么可能任凭她处于危险之中,几步就跨到陆曼身边,将她揽入到自己怀抱中,手不停地轻抚着她的后背。
“好些了吗?”
孙玉民的询问很温柔,他的怀抱很温暖,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了,靠着这个熟悉的身体上,陆曼终于感觉到舒服了一些。
她贪婪地享受着这个火热的怀抱,甚至是把头都放到了孙玉民的肩上。
两个紧紧相依的身体如同是一座雕塑般伫立在甲板上,静静地看着那旭日东升。
陈莱虽然心中非常的不爽,可是从刚刚陆曼晕船的反应上,她并没有出言相讥,站在另一边,也默默地看着那冉冉升起的红日。
经过几个日夜的不间断航行,轮船终于到达了上海,有着船头上悬挂着的众多**旗帜,有着马克亲自委托的德国船长和水手,这一路是非常的顺畅,虽然途中有过日军军舰的盘问,但始终都是有惊无险。
应船长的要求,需要在上海休息一两日再沿江而上,他们并不单单只是护送孙玉民回家,船上还有些货物需要运送到武汉的德租界。
陆曼在船上晕船的反应很大,孙玉民刚好想让她休息一两日再重新出发,船长的提议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正打算找了间旅店安顿陆曼,却被她出言阻止,反而说出了一句让陈莱感激了许久的话。
“我们去芸姐姐罹难的地方去拜祭一下吧,她一个人在天国应该很孤单和寂寞,咱们应该去看看的。”
也正是这句话,让陈莱终于知道,为什么在姐姐和陆曼中间,最后赢的是她。
买好了一些祭品,陈莱领着众人往那栋被烧毁的小院旧址而去,虽然陈芸的骨灰已被邓秀芬和张全收拾好,但是孙玉民执意要来看看这处让陈芸丧命,还让自己曾经的三个兵牺牲的地方。
让他们失望的是,小院已经被重新翻建成一栋新的房子,已经完全看不到当初被焚毁的痕迹。这让孙玉民心里的愧疚越发加深,直直地站在这个让陈芸丧生之处,也是初九新生之地,久久不愿离开,他想在这感受一下陈芸的气息,想在这追忆一下当初南京城里那个纯真的女孩。
“营长,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