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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拓的猜想没错, 聂九罗一旦有事可忙,生事的概率就大大降低别说走出小院了,简直是长在了工作台边, 连下楼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炎拓在一楼的客房里住下来,其实需要他忙的事已经很少,但他不敢离开,毕竟聂九罗的情况并不稳定看似不闹事,但一闹起来就是大事。
老蔡隔三差五过来一次, 到底是在“筹备个展”,得有个繁忙的样子、让聂九罗看到进度,这样才显得真实费用已经不需要他操心,在做戏上还不积极点,心里过意不去。
第二次过来的时候, 正赶上聂九罗出了第一批图稿, 老蔡随手拈起一张看,心里突地一跳, 又把剩下的几张都拿过来, 走到窗前对着日光细看。
看完之后,下楼找炎拓。
炎拓正在灶房里剥毛豆, 这是卢姐看他闲得实在发慌,丢给他打发时间的活。
老蔡问炎拓“阿罗都是去哪儿闭关揣摩的啊”
炎拓对雕塑造像的所知也有限,于是含糊以对“也就敦煌、龙门, 麦积山一类的。”
老蔡哦了一声, 若有所思, 又问“有拜个师父什么的吗”
所谓的“拜师”,不用行礼入门那么复杂,指的是有人从旁点拨。
炎拓看看老蔡, 又看他手里的几张画稿“怎么了”
老蔡把画稿递给他,又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画稿图片“这是阿罗去年画的,你看有什么区别吗”
炎拓看了又看“都挺好看的啊。”
真是外行看热闹,老蔡把画稿拿回来,懒得多做解释“总觉得,比之前更流畅了似的。”
其实这说法太过笼统了。
老蔡的真实感觉是聂九罗以前的画稿,是一笔一划“画”出来的,再工整精致,也只是画稿而已。但这次这几张,线条一气呵成,半点滞塞都看不到,像是直接从笔头生长出来的,即便已经画完了,还意韵不尽,仿佛仍在生长中。
看来这几个月的闭关,乃至走火入魔,还是有点成效的嘛。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老蔡往小院跑得明显频繁,不是做戏式的那种,是真勤。
聂九罗脾气大,做事时不喜欢有人在边上打扰,即便是屏息静气进出都会遭呵斥,于是老蔡在工作台边架设了摄像机远程观察。
看她起稿的运笔有几次,他感觉完全是无章法的胡画,但呈现出的,真的就是上手可用的稿子。
看她对龙骨的掌握不是从前那种一板一眼地搭骨架了,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骨架搭得不行,可是一堆上泥,形体即刻间呼之欲出。
看她塑形的手法其实手法已经不太重要,关键是出来的效果。
有一次,镜头正对着塑像的人脸,卢姐打扫卫生时从老蔡身侧经过,吓得啊呀一声,然后笑着给自己解嘲说,看到一张脸往屏幕上挤,还以为是个活人呢。
老蔡坐不住了,又特意去找了一回炎拓,旧话重提。
这几个月,是不是有人系统性地在给聂九罗做培训啊
炎拓不蠢“你是不是觉得,阿罗的水平上去了,进步得还不少”
老蔡没正面回答,但话里话外,还是流露了些真实想法“我是觉得,这个展要是来真的,也不是不可行。”
这话听得炎拓心中一动。
一般认为,人在出生的时候,会从胎里带出些天赋,比如有人擅作画,有人擅写曲,有人对数字极其敏感,有人对代码一点就透因为解释不出原因,所以笼统以“天赋”称之。
聂九罗原本的业务水准,在老蔡眼里显然算不上出类拔萃,但现在,得到老蔡这么高的评价,甚至都具备了“个展”的资格,是因为她的“二次出生”,带出了一些新的天赋吗
还有,聂九罗是做雕塑的,而公认雕塑的租师爷是女娲,硬要攀扯关系的话,她这一次算是女娲的“直出”呢。
老蔡越说越兴奋“我再观察观察,她要是发挥稳定,这次真能给好好运作运作,毕竟业内对她没期待,很容易一鸣惊人、打出名姓”
炎拓没想到歪打正着,这全盘造假的“个展”,还真偏上正轨了。
可是,这么一来,他就更寂寞了。
卢姐在早晚和三餐时段可以上二楼,因为她负责打扫和收送餐。
老蔡在约定好的时段也能上二楼,因为他要跟聂九罗讨论未来个展的主题、展馆、布展。
唯有炎拓,跟聂九罗的生活和事业都挂不上钩,见她师出无名,成了院子里唯一多余的人。
公司的事有专人打理,需要报备到炎拓这里的不多,他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反而是给卢姐打下手,剥剥毛豆,剪剪虾须,理理青菜,削削土豆。
真是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家政。
约莫半个月后的一天,余蓉给炎拓打电话,问他这头的进展。
炎拓正在给蛤蜊浸水,伺候这玩意儿吐沙,意兴阑珊回答“没进展。”
然后把情况给余蓉说了。
余蓉大感意外“这样不利于聂二的恢复吧你得多跟她聊天,帮着她”
余蓉也不知道该怎么措辞,聂九罗毕竟不是失忆。
帮着她重铸之前的情感体系和对世界的正常认知这就需要推着她走进世俗世界,不断和外界各色人等沟通,而不是把自己沉进雕塑的世界里去,那可就太不接地气了。
炎拓无奈“她不想跟你聊天。”
他试过见缝插针、在聂九罗的闲暇时间和她说话,但聂九罗好不容易闲下来,只想休息,并不想听人聒噪,所以不是凶巴巴地呛他就是翻他白眼。
人要脸树要皮,谁还没个自尊什么的几次三番之后,炎拓就不大凑上去自讨没趣了,甚至看到她时,会主动避让一下,省得讨人嫌。
余蓉说“这样不行啊,从带孩子的角度来说”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下。
顿了顿,余蓉接着往下说“我就是类比一下,你不要多心。你想想,小孩子是不是谁带她多就跟谁亲你一边想让她记起你来,一边又躲得她远远的,那这得哪辈子才恢复啊真的,这个不能纵容,得今早介入。”
炎拓头疼“她跟别人不一样,她一个不高兴就会动手”
余蓉说得斩钉截铁“打,让她打呗,只要打不死你,你就得兴风作浪。”
这还没完,听筒里又挤进雀茶的声音“打就打呗,男子汉大丈夫,还怕打一顿两顿吗”
真是聊不下去了。
炎拓岔开话题“你们签证办得怎么样了”
之前,余蓉给炎拓透露过,说是想回泰国,还说雀茶也想跟着出去长长见识。
余蓉说“现在这形势,国外也不见得好,还没最终决定。雀茶在口岸附近挂了个箭馆,给人当私教陪练,挣得还不错,可乐坏了。”
可乐坏了,说自己这辈子是第一次挣钱,说自己挣钱自己花的感觉真爽,还说原来没男人养也没关系。
炎拓沉默了一会,有时候,事情的好坏还真难以界定假如蒋百川没有出事,雀茶也许永远是他身边一只金丝雀,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认命。
谁也想不到,蒋百川的不幸,反促成她抬头看天,继而找天、振翅。
余蓉最后说“我觉得暂时在国内待着也行,回金人门还方便点。一是蒋叔在那,隔个一年半载的总得去看看;二是,邢深那些人没个下落,不见一面,心里头不踏实。”
炎拓也是这想法。
他直觉,聂九罗也会再去的。
挂了电话之后,炎拓仔细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形势。
他的确有耐性,也很能熬,但这不代表他喜欢这样。余蓉说得有道理,他是得适当地兴风作浪,在聂九罗面前博点存在感。
不破不立,不兴风,哪来的浪呢
当天晚上,他就越俎代庖,顶替了卢姐送餐的活儿。
聂九罗的耳力不错,再说了,不同的人走路力度不同,很容易从脚步声里听出差异。
回头看到从楼梯上来的人是炎拓,聂九罗很不高兴“怎么是你啊”
炎拓说“卢姐刚脚崴了一下,不方便上楼。”
合情合理,聂九罗不好挑刺,过来在餐台边坐下,如常开餐。
炎拓站在一边,目光不觉就被工作台吸引了过去。
这台子真是大而凌乱,所有工具乱摆,有尚在揉制的泥,有刚开搭的龙骨架,画稿扔得左一张右一张,每一处都彰显着忙碌和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