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台子真是大而凌乱,所有工具乱摆,有尚在揉制的泥,有刚开搭的龙骨架,画稿扔得左一张右一张,每一处都彰显着忙碌和投入。
炎拓居然有点羡慕。
真好。
多少人的工作只是为了糊口,做得不情不愿,她能真正喜欢且浸润其中,真好。
聂九罗抬头看他“你还站这干什么你在这看着,我怎么吃”
她吃饭和工作时一样,也不喜欢有人在边上。
炎拓好脾气地笑了笑“那我待会再上来收。”
转身欲走时,忽然想到了什么“阿罗,明天去医院做个体检吧。”
聂九罗皱眉“做什么体检没空。”
炎拓越发心平气和“你胳膊之前受过伤,一直没好利索。如今要开展,都是体力活,还是应该及早去查一查。否则筹备到一半,胳膊罢工了,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听上去很有道理,聂九罗不得不点头“也行。”
炎拓跟她确认时间“那明天上午,我带你去”
聂九罗头也不抬“好。”
炎拓下楼时,步子都轻盈了。
非常好,他的计划,开局还挺顺的。
体检本来就是一件耗人的事儿,更何况,为了让聂九罗充分接一下地气,炎拓给她安排的,还是最最大众的那种。
聂九罗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脾气,排队她不高兴,各个科室奔来蹿去她不高兴,体检环节的诸多要求她也不高兴,炎拓则拿出最大的耐心,永远温言宽慰,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赢得了上至医护、下到同检者的一致同情,以至于到后来,聂九罗自己都觉得,再发脾气有点说不过去了。
整个流程走完之后,炎拓拉着聂九罗,拿了骨片,去请医生指点建议。
医生拿着片子看了又看,一脸纳闷,问炎拓“你们拍这个,是要查什么”
炎拓解释“就是以前骨折过,想看一下康复得怎么样了。”
说完,为了更直观,还在自己的胳膊上比划了一下受伤的位置。
聂九罗瞥了瞥炎拓比划的位置,一脸不耐烦。
医生茫然“没有啊,是不是拿错片子了”
拿错片子是不可能的,炎拓以为是医生看得潦草“您再给看看”
医生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确信自己没看错,底气更足了“这根本没问题,你说的骨折的地方,完全看不出骨折过。”
炎拓“是不是长好了啊所以看不出来”
又来了个外行指点内行的,医生心很累,但还得耐住性子“即便长好了,片子上也能看出骨质的变化。你们自己再确认一下好吧”
炎拓怔愣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谢过医生,拉着聂九罗离开。
聂九罗很不耐烦,半路甩了他的手,牢骚满腹“还走不走了啊”
炎拓手里卷握着骨片,真心为她高兴“阿罗,你的胳膊完全没问题了。”
他想明白了,她的胳膊恢复到连骨片都拍不出迹象,应该还是跟过去几个月被封在女娲肉中有关。
金人门一行,他原本认为于聂九罗来说是劫,现在看来,说是“运”也未尝不可她毫发无损,旧伤痊愈,连专业上都大有进益。
聂九罗白了他一眼“我本来就没问题,是你非耽误我时间。”
接下来的两周,炎拓照旧接下卢姐送餐的活儿,也照旧经常遭聂九罗的冷言冷语和白眼,他一点都不生气,相反,还挺高兴的。
两周后的一天,炎拓整理了自己的客房,把行李物件等等,都搬去了卢姐房间边上的小客房。
这个小客房没什么存在感,平时关锁,客人多了才会使用,之前刘长喜和林伶在这落脚时,林伶住的就是这间。
炎拓吩咐卢姐说,自己会在这客房里待足三天,尽量不发出声响,晚上连灯也不开,聂九罗要是问起他来,就说他出去玩儿去了。
卢姐大为不解“你想出去玩就去呗,为什么要装出去玩呢”
炎拓有苦难言,他倒是想真的出去玩,不敢呗,万一走了,她在这拆天拆地的,谁还拦得住她啊。
当晚,改由卢姐送餐。
和上次一样,聂九罗从上楼的足音里听出来人有变。
转头看到是卢姐,随口问了句“炎拓呢”
卢姐说“出去玩去了。”
出去玩
聂九罗愣了半天,忽然来了火“谁让他出去玩的”
这么多天下来,卢姐也差不多摸清了聂九罗的性情,深谙避其锋芒之理“我不知道啊,等他回来,问他吧。”
炎拓一直在屋里待着,时间倒也容易打发,处理几封邮件,刷刷剧,也就过去了。
第二天傍晚,正掷骰子玩飞行棋,忽然听到窗外传来聂九罗的声音“炎拓怎么还没回来”
这是下来散步了
炎拓悄悄把窗帘掀开一道缝。
就见聂九罗背对着他站着,即便看不着脸,也能猜到多半是黑如锅底,卢姐依着炎拓之前吩咐过的,老实作答“不知道啊,也没说去哪玩。”
聂九罗“电话问他啊。”
卢姐“打不通,关机了。”
第三天的晚上,炎拓终于出关。
他拖着有轮的行李箱,非常招摇地咯噔咯噔穿过小院,卢姐看到了,大声说了句“炎拓回来了啊”
炎拓煞有介事“是啊。”
回了先前的客房之后,他响动很大地整理行李,可惜忙活了半天,也没见聂九罗下来。
炎拓有点沮丧,觉得首战多半是要惨淡收场了。
临睡前,他照例冲了个澡,心不在焉地拿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洗手间时,忽然看到,聂九罗面沉如水,正坐在屋子中央的那张桌边。
炎拓吓了一跳,毛巾险些脱了手,好在很快镇定下来,还不冷不热地冲聂九罗打了个招呼“有事啊”
聂九罗语气不善“你跑哪去了”
炎拓说“玩儿去了啊。”
说完,转身整理床铺,为了表示自己游玩之后心情愉悦,嘴里还哼上了小调。
聂九罗气了“谁让你出去玩的都没跟我说一声”
炎拓口中的小调陡停,再然后,他转过身子,乜了眼看她,一脸的欠揍。
“我干嘛要跟你说一声你雇的我吗跟我签过合同吗给我发过一毛钱工资吗”
聂九罗一愣。
她回忆了一下,好像真没有。
炎拓说“我之前给你做的所有事,都是给你帮忙,义务服务。我又不归你管,当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话还没说完,聂九罗腾地起身,啪地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
炎拓吓得头皮一麻,直觉是要挨打了。
半晌,聂九罗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顿“你要多少钱一个月”
炎拓也盯着她看,过了会,他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说“坐下慢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