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拓挺好的,对她也不错,至少,在她血流不止的时候,他过来给她包扎了不是吗他待她是不同的。
她甚至觉得很可惜,如果不是因为族种有别,如果不是因为炎拓一家跟地枭真的结下了解不开的梁子
她嗯了一声。
能搭腔,那就是不介意聊聊了,炎拓心头一松“林喜柔先前说,白瞳鬼是人搞出来的这话怎么理解啊”
冯蜜反问他“见过白瞳鬼了”
“见过了。”
“觉得像人吗”
“除了眼睛,其它方面都挺像的。别的没深入接触,不知道。”
冯蜜淡淡回了句“我们除了舌头,也挺像人的。”
炎拓心头一震,他觉得冯蜜这话里,藏了什么玄机,就是一时半会的,他解不出来。
好在,冯蜜并不准备绕弯子“一入黑白涧,枭为人魔,人为枭鬼,人魔对枭鬼,都是怪物。一一对应嘛,我们这样的地枭,对应的就是白瞳鬼了。”
一一对应
炎拓耳膜嗡响,喉头发干“你们是人化的地枭,白瞳鬼是人化的枭鬼那它们身边跟着的那些兽一样的,就是枭鬼了”
冯蜜看了他一会,咯咯笑起来“很惊讶吗我说过,一一对应,互相对称啊。夸父一族看白瞳鬼,就好比你们看我们这样的地枭,都是噩梦。”
炎拓脑子里乱作一团“夸父一族,夸父一族是人吗”
耳畔,林喜柔的声音幽幽响起“是啊,跟你们一样,都是人。”
炎拓触电般看向她,林喜柔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正艰难地坐起身子,仿佛在手足被缚的狼狈时刻,仍要保持一贯的体面。
炎拓只觉得匪夷所思“跟我们一样的人吗,怎么去了地底下呢”
林喜柔冷笑“这还不是你们干的好事么女娲造人,听说过吧”
炎拓“听说过,但那不是神话故事吗”
林喜柔哼了一声“女娲造人,造的可不是只有一种啊,你们的生物学上,分什么科属种。我查过,猩猩科是三属六种,犬科动物是十三属三十六种,可是人科动物,只有一属一种,智人。为什么啊”
炎拓对于科属种这种生物学概念,还真是不太熟“为什么”
林喜柔声音淡淡的“因为其它的属种,都被你们给灭了啊。大家都是女娲的后代,都是一个妈,你们能耐,逐一的,把别的都灭了。”
大概是这说法太过荒谬,有人听不下去了,忿忿来了句“又开始编了,这女人满嘴跑火车,跑特么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上去了,别听她胡扯。”
林喜柔语带讥诮“我胡扯”
“我在地面上,也活了二十多年了,认识字,读了不少书,对你们人了解得可多了。排除异己,可不就是刻在你们骨子里的天性么”
“别说异己了,哪怕是对同类,又能好到哪去了黑奴贸易,杀同类杀得少吗开拓北美洲,把原生印第安人的头皮一块块剜下来,这还是进入了所谓的文明时代之后发生的事呢。那往前推几千年,野蛮时代,对我们这样的异已,你们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聂九罗忍不住插了一句“你们跟我们,怎么异己了哪里不一样”
林喜柔泰然自若“舌头不一样啊。我们能从人的身上吸取养分,活得比你们久,再生的能力也比你们强。”
聂九罗略一思忖“就是吃人呗,说得还这么委婉。你们属于人科中的食人种”
林喜柔瞥了她一眼“吃人怎么了物种天性,人本来就是一种动物,吃动物,也被动物吃,那人吃人,人被人吃,不也正常吗”
聂九罗没理她,她领教过林喜柔那套“强大”的、异于常人的逻辑,跟她论理毫无意义,她说正常,那就正常吧。
炎拓说了句“那你们是挺异己的,我觉得人跟你们斗也无可厚非。这还有不斗的吗,生存竞争,各凭本事吧,斗赢的是天选,斗败的也别怨天尤人。”
林喜柔又是一记冷笑。
她说“对,是我们没斗过你们。可是吃人的东西多了去了,那时候,豺狼虎豹不都吃人吗为什么偏偏盯死了我们、要把我们给赶尽杀绝呢”
邢深听故事归听故事,但职责所在,一直盯着瞭望口,听到这句质问,忽然想起老刀。
几个月前,他和老刀曾经聊起过“恐怖谷效应”,他觉得这个理论也可以套用到这里人是会害怕类人物体的,相似程度越高,情感就会越恐怖和负面豺狼虎豹的确吃人,但它们跟人长得不像啊,一看就知道是别的物种,可你们呢,跟人长得可谓是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却有一条能嗜血蚀肉的舌头,这还有不怕的吗
林喜柔显然是没法跟他共情的,犹在恨恨“赶尽杀绝,一个不留,几乎把我们逼到了绝路,好在,女娲造人,当妈的知道孩子的秉性,早就预见了这种事会发生,早知道会彼此相残,所以预先留了后手,给战败的一方,保留了最后的庇护所。”
炎拓脑子里灵光一闪“你说的庇护所是黑白涧”
林喜柔继续往下说“我当然是没见过女娲了,这些,都是我们族群流传下来的传说。据说黑白涧是女娲肉身的坍塌之所,但她是创始神,活着造人,死了,也会庇护自己造出的人。我们被屠戮得走投无路,仅剩的族人们逃进了黑白涧,向始祖女娲祈祷,终于,她死时设下的结界启动,从此黑白分涧。”
“地面以上是你们的,白日归你们;地面以下是我们的,黑夜归我们,你们在日头底下生活,我们也有自己的太阳不是说,地心的温度高达几千度,是一团炽烈燃烧的火,也是一颗深埋的太阳吗”
说到这儿,她哈哈笑起来“没想到吧,在你们的脚底下,很深很深的地方,也是有人存活着的,还是你们的一奶同胞、异种手足。只不过,跟你们黑白划界、死生不相见,你们不知道而已。”
话到最后,她的音调又渐渐低下去,幽微如同轻柔耳语“可是,我们是从地面上被生生赶下来、杀下来的,享受过春和日暖的舒心日子,谁甘心生活在阴潮黑暗的地底亡国的想复国,失地的想收复,一旦危机解除,永远在思谋着重回地面。”
“然而,黑白涧是我们的,也是我们逾越不了的屏障。如果强冲黑白涧,枭为人魔,形貌上会发生扭曲,变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过,待在黑白涧还算好的,如果还继续冲上地面,被太阳照射到,又会加速消亡,说白了,从黑白涧冲上地面,就是一个自我毁灭的过程。”
炎拓心中一动“同理,人也逾越不了黑白涧,一入黑白涧,人为枭鬼,形貌同样会扭曲可憎,如果继续往地下深入,也会加速消亡”
这就是黑白涧身为界限和屏障的意义,地下的夸父一族不会再见到人,见到的只是可怕的枭鬼,人也不会再见到地下的族群,见到的是让人心惊胆战的地枭。
枭为人魔,人眼中的恶魔;人为枭鬼,枭眼中的恶鬼。
难怪缠头军一直以为地枭只是畜生,难怪林喜柔曾经狂傲地讥讽缠头军“从头至尾,只不过是看了半章书的人”,地枭的这页书,直至今日,才向他们掀开。
邢深听到此时才开口“那么,女娲肉又是什么”
林喜柔的唇角掠过一丝微笑。
她说“每个族群都有自己的勇士,要在不可能当中寻找可能。神话故事里,有夸父逐日,我们自比夸父后人、逐日一脉,永远在设法回到地面。”
“然后,我们发现,败也女娲肉,成也女娲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