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④(1 / 2)

枭起青壤 尾鱼 4107 字 4个月前

浙西, 安塔县城。

这些年,虽说上头提倡“共同富裕”,但再富庶的省份, 也总有拖后腿的县市。

安塔就是这样,倒也不是说它怎么贫困落后, 而是外头日新月异的风吹得太迅猛, 就难免被衬托得瞠乎其后。

城际大巴一到站, 就被守候多时的出租车司机给围住了。

“塔东塔东,五十块一个人”

“有没有去塔北的, 还差一个人,上车就走啊,不用等。”

“打表走啊, 打表走,按表计价。”

聂九罗安坐车上,听这些带口音的普通话, 离乡太久,她已经不会讲方言了, 但听还是听得懂的。

直到乘客和拉客的都散得差不多了,她才下了车。

车站很小, 来一班车就来一拨热闹,现在热闹散了, 颇为冷清, 西坠的日头也冷冷淡淡的, 一点点往下沉。

聂九罗拖着行李箱往出站口走。

聂东阳手里团了本杂志, 正在出站口处东张西望, 一别十七八年, 这人倒是没怎么变, 也就头发白了些、脸肉垮了些。

见到聂九罗从站口出来,聂东阳愣了一下,忙打开手里杂志内页的人像比对,然后又惊又喜,冲着她挥杂志“夕夕,夕夕啊。”

聂九罗径直过来,一脸接受采访时端出的无懈可击微笑“大伯。”

聂东阳笑“我眼看着人都走没了,还以为你没上这趟车呢。”

聂九罗也笑,转动脚踝,给聂东阳看她短靴的细高跟“跟高,走不快。”

聂东阳夸她“哎呀,出息了,都上杂志了,厉害厉害。走走走,先上车。”

聂东阳开的是辆簇新的沃尔沃。

坐进后座,聂九罗顺手查了一下,这一款的落地价大概三十万左右三十万,嗯,是拿她们家小半套房子买的。

车入路道,聂东阳跟她拉家常“夕夕啊,你可太久没回来了。芸芸拿杂志来让我看,我开始都没敢认怎么改名字了”

聂芸是聂东阳的女儿,她的堂姐,两人差了一岁不到。

聂九罗“艺名。”

“哦,艺名,”聂东阳感叹,“艺术家就是厉害,还得有两名字,哦,对,单子。”

一边说一边把一张写满了字的纸给递了过来。

是冥诞的各色花费,共计两万六,包括黄纸、贡品、大祭的活鱼、请棚匠搭棚的钱、请鼓手奏乐的钱,聂九罗粗略扫过,说了句“辛苦了,我转账给你吧。”

聂东阳说“嗐,不着急。”

边说边去摸手机,想把支付码调出来给她扫,哪知聂九罗没再坚持、真“不着急”了,揿下车窗看外头的街景。

聂东阳只好把手机又放了回去,顿了顿,又给她说起后续的安排“夕夕,今天大伯就不招待你了,明天事多,我回去还得跟人交代交代。明儿你得早起,我七点半去酒店接你,到地方了烧纸、拜祭,也就忙这一天。晚上放松一下,我让你伯娘找家好饭店,咱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好好聊聊。”

聂九罗说“饭店就别订了吧,浪费钱,我想吃伯娘烧的菜,就在家里简单摆一桌好了。”

聂东阳也觉得这样更加实惠,但嘴上还得坚持一下“家里做太不上档次了吧,那多不像样。”

聂九罗笑起来“一家人嘛,不讲究。”

酒店在中心城区,周围有不少餐馆,聂九罗随便在一家解决了晚餐,原本是要回酒店休息的,都走到大堂了,又改了主意。

她想去旧家门口的那条路走走,看看路两边那些打药之后会掉虫子的树还在不在,也想看看在路的哪个位置、仰头能看到父亲最后站立过的那幢楼。

然而设想得容易,施行起来一头雾水。到底是近二十年过去了,安塔发展得再慢,也已经面目全非很多旧有的街道加长、拓宽,很多不是街道的地方变成了街道,很多地标性的建筑如学校、医院等搬迁

她完全认不出来了。

夜晚风凉,频掀她风衣衣角,她抱住胳膊打了个寒噤故乡,远不是一个地理方位那么简单,它是地域、特定的年份、特定的人和特定记忆的综合体,增减一分都不再是那个味道离乡多年的人,返回的从来不是“故乡”,只是别人现在生活着的地方罢了。

所以,也别故作风雅地在这怀旧了,无旧可追。

她调出手机导航,规划了一条最短的路径回酒店,才刚走了一小段路,第六感的警钟蓦地大响。

有人在看着她,或者说,跟着她。

聂九罗怕自己是疑神疑鬼,还特意多走了一段路以佐证。

还真有,遥遥跟着,但“跟踪”的技巧完全是菜鸡水平,有两次,她故意装着在商家橱窗前梳理头发,利用玻璃映景,把这人的身形样貌看了个满眼。

是个约莫五六十岁的瘦老头,看着挺斯文,但有些木讷,穿洗得泛白的休闲夹克,蹬一双边侧已经有些开裂的运动鞋,身形不是很灵活,有一回脚下一滑,差点绊倒。

见鬼了,这些日子,她怎么老遇到冲着她来的莫名人物这要搁着平时,她多半会猜是变态跟踪狂,但现在非常时期,老忍不住往炎拓同伙这方面去想。

她继续大步流星往前走,短靴的高跟蹬蹬戳在地上,很有气势。

走了十来步左右,突然一个定身,然后掉转方向,直奔这老头过来。

这老头步子没她大,跟着撵时几乎是在小跑了,忽然见她径直过来,吓得手足无措,然后慌里慌张蹲下系鞋带然而鞋带并没有松、无带可系又忙着在地上摸索,仿佛刚丢了东西。

摸索了没两秒,一双绒皮面的方头短靴已经杵到了眼前。

老头不得不抬起头,然后讷讷站起身。

聂九罗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目光和语气都咄咄逼人。

老头强作镇定“没,没呀。”

路人已经有往这头侧目的了,老头显然很不习惯这种关注,苍白的老脸腾一下涨得通红,连看一眼聂九罗都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