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拓觑着他走远了,从树林里出来,一路快步进村。
晚上,有灯光坐标,看得更分明整个村子,只一处亮灯。
亮灯的地方不陌生,就是村东的平房,里外两间都雪亮,窗户半开,炎拓还没到近前,就听到了哗啦啦的垒麻将声。
他猫着腰,先凑近里头那间,透过窗户往里看。
是那个白天诓他搬腌菜缸的女人,正拿打火机点手里的线香,外屋传来嚷嚷声“华嫂子,快点,等你开局啦。”
那女人显然就是华嫂子,她搁下打火机,吹燃了香头“就来,就来,等我给雨大爷上柱香。”
边说边转向一侧的神龛。
炎拓也看向神龛,老实说,供神有关二爷,有观音菩萨,他还从来没听过什么雨大爷风大爷待看真切了,更是一头雾水。
神龛里供着的是个青铜鼎,只有烧水壶大小,看成色,显然不会是真的,八成来自义乌小商品市场。
华嫂子拈香三拜,嘴里喃喃有声“雨大爷,您保佑,内场外场太平无事,青壤结穗,开花见果。”
拜完了,显是心急打麻将,草草插上线香,三步并作两步向外屋赶。
炎拓轻手轻脚,又转向外屋的窗边,一眼看去,心中猛跳这屋子里,绝大多数都是“熟人”。
入目是一张牌桌,三缺一,单等华嫂子入座,牌桌后是一张板床,凉席都还没撤。
床上坐着山强,盘腿倚墙,脑袋上包着绷带,盘得跟印度锡克人的缠头巾似的,面无表情,不声也不动,若不是那双小眼睛还会不时溜溜往牌桌上转上那么一转,炎拓真会以为,他已经被瘸腿老头那一杖子给砸傻了。
牌桌上的三个,有两个是见过的,一个是拄拐的瘸腿老头,拐杖还斜搭在腿上,被车门夹伤的那条胳膊用绷带吊着,只用一只手哗哗洗牌;另一个是大头男人,他是真爱黄瓜蘸酱手边一碟切成块的黄瓜,碟口挤了一大坨辣酱。
第三个
炎拓盯着剩下的那个女人看,这个,是屋里唯一一个,他从未打过照面的。
这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一头大波浪长发,丰腴而又美艳,或者说,接近香艳了她穿带怀旧感的杏黄色哑光真丝深v领长裙,v口处肤光胜雪,简直惹人遐思无限,眉眼精致如画,眼波微荡,似乎随时都能泻到人心上、伸出手来挠你的痒痒。
她一边码牌,一边头也不抬地招呼华嫂子“快点,就等你了。”
华嫂子小跑着入座,两只手习惯性地在身侧的衣服上抹了抹,正待摸牌,又停下了“我们就这么打啊”
那女人乜了她一眼“不这么打,还想怎么打给你请个伴奏的”
“不是,我是说啊”华嫂子不安地向半开的窗外瞅了一眼,“万一那人回来报复怎么办啊”
炎拓心里一紧,华嫂子嘴里的“那人”九成是指他了。
那女人漫不经心“来了最好,我还怕他不来呢。今天回来迟了,没赶上。”
顿了顿又补一句“你们也真是废物,四个人,拦不下一个。”
大头斜了眼“说谁呢”
他边说边拈起一截黄瓜,蘸了酱之后送到嘴里,泄愤式地咔嚓一声咬。
瘸腿老头单手把牌码成墩墙,看出来心里有气,牌身磕得碰响“雀茶,别特么吃灯草灰、放轻巧屁,你在,你也拦不下。”
雀茶哼了一声,唇角不屑地弯起。
山强有气无力地打圆场“行了,别窝里斗了。我越想越觉得这事不简单,茶姐,要么你跟蒋叔说一声”
“老蒋在外头忙正事呢。屁大点事,犯得着吗。”
“屁大点事”山强激动,以至于忘了自己现在本该虚弱、声音都高了八度,“茶姐,你仔细琢磨,这是屁大点事蒋叔这趟是为了什么去的”
让他这么一说,雀茶也有点举棋不定,她骰子攥在手里,先不忙着开牌,过了会转向大头男人“大头,你确定,真是那味儿”
华嫂子也在边上帮腔“你是不是酱味儿冲鼻子、闻岔了”
大头冷笑“那一车骚味儿,我能闻岔了”
说着,拿手指点了点自己油晃晃的鼻子“你就算不信我,也该信这狗鼻子啊。”
一车骚味
炎拓如堕云里雾里,他有很好的卫生习惯,车里很干净,绝无异味。
雀茶掷骰子,点数了之后抓墩“那是挺奇怪的。这人车牌号记下了吗”
山强有气无力“我本来记下了的,叫瘸爹一打,顺序记不真了。”
大头怪里怪气“记下了有什么用我们就这几个人,看家都嫌不够,还能追他去”
雀茶瞥了他一眼“着什么急啊,查车牌,查他全家,人又不会飞咯,等老蒋回来,再堵上门去、跟他算总账不迟啊。”
华嫂子还是定不下心来“那那要是还没等老蒋出来,那人这两天就杀回来报复可怎么办啊”
雀茶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那就跟他聊聊呗,这世上,有什么事是聊不定的吗他带着货来的,指不定是想入伙呢。”
从各人说话的语气态度,炎拓猜测,这个叫雀茶的女人,应该算个小管事的。
或许是因为大家心里都不踏实,麻将也打得不尽兴,十点刚过就散了,除了华嫂子,几人各回各家。
板牙村没路灯,走夜路要么靠手电筒,要么靠手机电筒,四个人,四个方向,电筒那点光像细瘦的游鱼,游进大得找不着边的黑暗。
炎拓如一抹幽魂,跟在雀茶的后面。
半夜的山乡静得有点瘆人,雀茶穿杏皮色的高跟鞋,走得摇曳生姿,鞋跟磕得地面蹬蹬作响。
不过,女人终究是敏感的,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警惕地把电筒打向身后,同时喝了一声“谁”
炎拓早已抢先一步避进了黑暗的角落,目不转瞬地盯着她。
顿了几秒,见周围没动静,雀茶只当自己多疑,长长松了口气,又嘟嚷了句“这鬼地方,下次我再也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