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观潮见幼微出了神,在她面前打了个榧子,“想到什么事了?”
“没事,”徐幼微深深呼吸,“稍稍一想,就替他们犯愁。”说话间,心念一转,问,“我能不能去看看李先生和孩子?你觉着原五爷难过,我却觉着李先生或许比他更难过。而且,女子之间,说话方便些,只要有机会,我就旁敲侧击一下,万一能帮你们找到个方向呢。”
很明显,她只根据听闻的那点消息,便斟酌出了事情关键所在。孟观潮笑着搂了搂她,“这种事,早晚需要娘和你帮忙斡旋。下午我早些回来,和你一起去什刹海。”
“好啊,今日先和孩子混个脸熟,日后经常去看他。”徐幼微确定,在近日,是最好的试探的机会——原冲都已乱了方寸,之澄定也是心神紊乱,放松了戒备。
之澄人很好,可以的话,她只愿意成为朋友,不耍一点心计。但,事有轻重,万一之澄付出这样大的代价隐瞒的事情,正是关乎太后,就算是用上威逼利诱的手段,她也在所不惜。
人与人、事与事,在悠长岁月中,会相互影响,形成一个无形的链条。
例如前世,太后在明面上薨逝在先,皇帝趁着太傅不在帝京出门游玩、倾心林漪在后,谁又敢说,皇帝没有因为母亲的离开而长期消沉甚至自暴自弃?
稍稍有一点帝王担当,都做不出那样的决定。想方设法得到或是认同放弃,才是他那个身份该做的。
他偏不,做了最让人心寒的决定。
真没有帝王的谋略与才华么?不可能。如果真不是那块料,孟观潮怕是宁可要个真傀儡,也不会要个自己付出多年苦心也扶不起来的阿斗。
很多事,不过是因心境痛苦而起。
孟观潮痛到极处,变着法子作死;皇帝愁闷久了用情深了,要做甩手掌柜。
今生,太后的结局若有不同,对皇帝的影响就不同,兴许会如孟观潮所愿,做个明君。这也牵系着孟府的将来,而孟府若是不安生,原冲也得跟着受罪受累。
如果该改变的都改变了,到末了,皇帝仍是对烟视媚行的风尘女子倾心,那就是孟观潮注定绕不过去的一关,她认命,风雨相随便是。
.
上午,林漪得知先生请假,很担心的问,先生是不是不舒坦,得到否定的答案,安心的笑了,乖乖地习字、温习以前的功课。
到午后,徐幼微带着林漪去街上转了转,特地为南哥儿添置了一些玩具。回家后没多久,孟观潮下衙,洗漱更衣之后,夫妻两个去了什刹海。
见到夫妻两个,长安满脸笑容地迎上来,行礼后恭敬地道:“我家爷说,眼前的事,已然束手无策,太傅和太傅夫人若有闲情,不妨帮他理清楚。”
这意思,在早间长安有问必答的时候,孟观潮便已明白。此刻,原冲是把这意思说到了明面上,足见已真的乱了方寸。
孟观潮颔首,“他人呢?”
“带南公子在花园玩儿。”长安道,“您二位要不要先去外书房,问问相关的人?”并不掩饰盼着水落石出的急切。
孟观潮与徐幼微相视一笑,后者自是明白,长安带上自己,只是客套话。
徐幼微前往内宅去找李之澄。
孟观潮去了外书房,要问阿锦、兆年一些事。晚一些见那对父子也好,若那是个太招人疼的小孩儿,大抵会让他先入为主,感情用事。
长安陪着孟观潮进到书房,神色落寞地说:“我家爷舍不得孩子有娘的时候没爹,有爹的时候又没娘在跟前。李小姐则是宁可舍弃孩子,销声匿迹,只要五老爷保证,不让外人知晓,她是孩子的生母。所以,真没辙了。——这是他让我转告您的。”
“知道了。”
长安遣了其余的下人,只自己和谨言慎宇服侍在室内。
孟观潮喝了半盏茶,阿锦、兆年相形走进花厅。他打量二人片刻,牵了牵唇,唤出二人名字。他记得,之澄十来岁起,这两个人便经常随侍在侧。
阿锦、兆年行礼之后,才敢打量孟观潮。数年不见,依然是俊美无俦,风华无双,要说显着的变化,是这睥睨天下的人物更为慑人的气势,即便是闲散地坐在那里,也给人莫大的压迫感。
“算是熟人,我就开门见山。”孟观潮言简意赅地说了原冲、李之澄的态度,又温然道,“老五已将这事情交给我处理。阔别多年,我不想刚一相见就为难你们。此刻,捡着今日可告知的事,说来听听。”
阿锦、兆年飞快地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惶。
不论过着怎样的时日,李之澄一直留意着庙堂上的事,关乎太傅的桩桩件件,分析之后,只觉可怕。平日里,也会跟两个心腹说一说。
他们听了,心惊胆战的,因为他们记忆中的孟观潮,只是顾念旧情、能征善战、处事不够有耐心的少年俊杰,而不是掌控天下、老谋深算又心狠手辣的太傅。
“昔日的孟四,今时的太傅,是两个人了。”有一次,李之澄说,“他那心思、手段,怕是寻常帝王也不及。”
面对着这样的一个人,不想死得太凄惨的话,顺从是上策。更何况,他们觉得,小姐所经受的那些委屈,不妨告诉太傅,是生是死,不如让太傅决定,早些了断。
兆年飞快地转动脑筋,恭声道:“小人两个只看得出,小姐有天大的难言之隐,却不知那件事到底是什么。小姐曾说,不知情最好,知道了反倒有性命之忧。其余的事情,我们应该知道一些,只是不知,太傅想从何处问起。”
谨言慎宇见不需做多余的工夫,忙转到窗前的桌案,做好记录的准备。
孟观潮微微一笑,“四年前,老五去金陵,与李小姐失散,是何缘故?”
阿锦将话接了过去:“那天,小姐如常留在原五爷的别院,有一名掌柜打扮的人求见小姐,说亲人为她定了些家什,让她看看明细单子。
“奴婢陪着小姐去见他,他交给小姐的是一封信。
“小姐看完,沉默大半晌,说知道了,如常命奴婢打赏。
“那人走后,小姐去了书房,费了很长时间,写了一封只有寥寥数语的信件。
“然后,便让奴婢唤上兆年,离开别院。什么都没带,只说去街上走走,别院的下人便没起疑心。
“我们直接去了码头,离开了金陵,转到杭州,在地段繁华的市井间与夫人、表少爷、大爷、大奶奶汇合。
“有一段日子,小姐和我们,被软禁起来了。”
孟观潮喝了一口茶,“说下去。”
阿锦称是,“直到小姐身子骨开始不妥,她通医术,猜测着自己是有了喜脉,缜密地筹划一番,带着奴婢和兆年逃了出去。
“我们以为,她会回金陵找五爷,但是……没有。她就在杭州隐居了起来,整整七个月,足不出户,直到生下小少爷。
“兆年一直设法打听夫人的情形,那时,夫人已经病重。
“小姐抱着小少爷去见夫人。夫人一看就明白了,哭了一场,却并不张罗着成全小姐与五爷,小姐也没求她。
“过了一段日子,夫人和表少爷、大爷、大奶奶物色了一个妥当的人家,要把小少爷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