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匆匆赶来,听完了刘辩的担心,他思索了半晌,摇了摇头:“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为什么?”
“就算将二十八浦的水量全部加起来,也不足以水攻。”荀攸指着周围的山谷:“陛下,你看这附近山谷宽阔,并无狭窄之处。要形成能够冲击大军的水流,夏季水量最大的时候也许可能,眼下这个季节,可能性太小了。戏志才的阵法再强,难道还能变出水来?”
刘辩看看四周的地形,再想想荀攸说的话,也觉得自己有些过敏了。要想水攻,就必须有足够的水量和流速,以这样的地形而言,戏志才如果能用水攻,那简直是通神了,移山倒海啊。
与这个相比,还是利用地形,截断某些水流,让他陷入断水的困境比较靠谱一点。毕竟大军可以短时间缺粮,却一天也不能离开水。
白白紧张一场,刘辨松了一口气,却也没什么睡意。他和荀攸对面而坐:“公达,你是颍川人,对嵩高山很熟悉,说些故事来听听,消此长夜。”
荀攸看看刘辩,想了想:“陛下听说过禅让吧?”
刘辩点了点头。他这段时间恶补了一些历史,对禅让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与后世的印象相比,禅让在汉代名声还没臭。禅让一直是儒家最推崇的制度,前汉时,儒家对当时朝廷以儒为表,以法为里的王霸道杂用不满,就提出汉家天命已尽。要求天子禅让,虽然遭到了严厉的打击,却依然不放弃,最后到汉哀帝时,利用天子年幼无知,称陈圣刘太平皇帝,以示再受命于天,实际上就是承认了禅让,只不过还是禅让给刘家而已。
这是皇室对儒门的妥协,但是儒门并不满意。反抗越来越激烈。最后演变成王莽之变,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禅让。
“其实,对禅让之说,儒门内还有另一种说法。”荀攸指了指西南方向。“史书记载。所谓的尧禅位于舜。巡狩阳城,崩于登封,不过是一个伪饰之词。真相是舜逼尧退位。并放逐尧于阳城,最后杀之于登封。”
刘辩眨了眨眼睛,很有些意外。他似乎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后面掀起疑古浪潮的时候,这样的翻案之风的确不少。不过,他没想到荀攸会知道这样的说法,这说明汉代时就有这样的记载。
“那禹受舜之禅让也是如此?”
“大致差不多。”荀攸笑道:“不过禹更狠,他不仅夺了舜的帝位,杀之于苍梧,为了避免这类事情再次重演,他还改禅让为父子继承。启之后能得天下,是禹生前早就安排好的,而不是启自己的想法。所谓启杀伯益,改禅让为家天下,其实是误传。否则,舜禅让给禹,岂不是有眼无珠,自掘坟墓?”
“是这样啊?”刘辩笑道:“哪本书上记载的?”
“口耳相传,我并没有看到记载此事的古籍。”荀攸摇摇头:“有很多机密,像我这样的子弟是没有机会亲眼看到记载的,偶尔听长辈提起,已经是难得。不过,有一件事可以佐证此事。”
“什么事?”刘辩来了兴趣。
“被启杀掉的伯益,是商王先祖。”荀攸笑道:“而秦人又是商人的后裔。”
“噗!”刘辩呛住了,他瞪着荀攸:“你的意思是说,商汤灭夏,秦人灭周,其实不过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争斗?”
“说家族,也许不太准备,说氏族可能更准确一点。”荀攸笑笑:“不过,那不是臣要为陛下说的重点。重点是嵩高山。陛下想必也知道,有汉以来,祭泰山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是祭嵩高山却几乎是年年有之,陛下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刘辩想了想:“汉为尧后,嵩高山是刘氏祖山?”
“可以这么说。不过,汉为尧后只是儒门提出的说法,是不是准确,我不太敢确定。但是,汉为夏后,却是没什么问题的。嵩高山又名崇高山,原本就是夏王室的祖山。禹之父鲧,又称崇伯鲧,封邑就在这里。而夏王朝的第一代帝王启,也是出生在这里。太室山便是启母涂山氏所化,少室山则是涂山氏之妹,姊妹二人共嫁禹,涂山氏生启,启母石就在万岁峰下。”
刘辩目瞪口呆。他知道汉皇室一直祭祠嵩高山,遇到祥瑞也好,遇到灾异也好,都会到嵩高山来祭祀。他原本以为是因为嵩高山靠着洛阳近,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嵩高山一直是刘氏的祖山。
刘辩不禁笑了起来:“那戏志才知道不知道这里是我刘氏的祖山?”
“臣猜他知道。”荀攸收起了笑容,脸色变得有些清冷:“在刘氏祖山围杀陛下,岂不是更能证明刘氏天命已终?”
刘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荀攸说得对,在刘氏祖山击杀他,比在洛阳城击杀他更能说明天意所在。难怪戏志才布了这么大一个局,一定要将他诱到嵩高山来。他沉默了良久,然后看了荀攸一眼:“你对朕说这些,是劝朕撤退吧?”
荀攸点了点头。
“如果真是这样,那朕就更不能退了。”刘辩抚着腰间的黑刀刀鞘,入手阴凉,心也有些凉嗖嗖的。“如果祖山都不能保佑我取胜,那大汉就真的应该亡了。朕就算活着退出去,又有什么意义?”
荀攸叹了一口气。
刘辩没有再说。他本人不怎么相信祖山一说,但是他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信。而他本人也有另外的想法。三国之后是短暂的晋朝,晋人是儒门建立的王朝,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结果五胡乱华,黄河流域的土地全部被胡人占据,晋人蜗居东南,连祖坟都被胡人占了,很多人背井离乡,只能在江南建立了无数的州来代表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