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被嚎得脑仁发疼,连忙叫了人来验查死因。查出来的结果,与皇后所言相差无几,俱是用一条极粗的白绳上吊自尽而亡,因此才在脖颈上留下了这样宽的勒痕。
副都御史老泪纵横,守着女儿的尸体,双膝一松,噗通一声跪下,向皇帝恳请道:“陛下呀!老臣这女儿,虽不争气,但平素也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怎会一声不吭地就上吊自尽了呢?且这勒痕这么宽,得受多少的苦呀!这摆明了是被人害了!请陛下还老臣一个公道!”
皇帝听得很是不耐,挥挥袖道:“朕知晓,秦爱卿不必心急。”
就在此时,一旁的裕贵妃忽然轻声叫唤起来:“你们瞧!秦家姑娘的衣袖里,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
皇后疑惑道:“有么?”
裕贵妃执拗道:“当然有了!我这儿可是瞧的一清二楚,那袖里好似有一封书信呢!”
一旁验查的小太监闻言微惊,连忙撑开了秦元君的袖口儿,果见得里头藏了一张叠了三叠的信纸。薄薄一页,上书数笔,打头便是一句“女儿不孝,清白遭玷,坏了家中清誉声名,请父亲、母亲恕罪。今以死证,宁得碎玉,不为瓦全”。
这分明就是一封遗书!
副都御史听小太监念出信上内容,表情惊骇,如遭雷击,哆嗦着嘴唇不敢接受:“这…这?!”发了好一阵呆愣后,副都御史号啕哭着,泣不成声。
他老来拉扯大的掌上明珠,竟然在宫中被人轻薄玷污,最后不堪受辱,上吊自尽!这是何等噩梦啊!
“还写了什么?”裕贵妃眉头一结,催促道,“这信上密密麻麻的,总不至于只有这几句吧!有没有写是谁坏了她的清白,害的她想以死自证清白?”
太监捏着信纸,却没再往下念了,表情略略一变,额上滴下冷汗来。
“念呀!”裕贵妃不满地催道,“莫非有什么不能说的东西不成?”
太监却是白着面色,实在不敢往下说了。朱皇后见状,自太监宫中取过了信纸,略扫两眼后,也是面色震动,刷然泛白。
“陛…陛下,这……”她有些无措,将信纸转递给了皇帝,小声道,“这,臣妾觉得,怕是有假。这如何可能呢?”
皇帝眉心紧皱,冷冷地瞥了一眼皇后,不耐地接过信纸。他本以为不过是些外臣之子犯了事儿,打几十个大板要半条命也算是给交代了,可不料,他的目光一落到信纸上,却瞥到了个意料之外的名字。
——女儿不孝,清白遭玷,坏了家中清誉声名,请父亲、母亲恕罪。今以死证,宁得碎玉,不为瓦全。长定宫王裔,借酒醉之故玷污于女儿。多日来神魂俱裂,肝胆无寸。今日于西郊重见此恶人,却知他非无罪罚,反将为太子,以是愈为不忿,犹恨上苍。恳请父亲、母亲为女儿讨回公道,免令女儿黄泉有知,含恨入道。今泣泪自绝于此,难偿未赡之过,再恳谅解。元君,绝笔。
皇帝的眼皮跳了起来,胸膛起起伏伏。
一旁的裕贵妃隐约瞥见了些纸上的墨迹,喃喃道:“臣妾怎么觉着…这信上说的是五殿下呢?这…皇后姐姐推举五殿下为太子,可是五殿下的大恩人。他反倒对皇后娘娘手下的秦家姑娘下手……真是好狠毒的心思!”
一旁的副都御使闻言大愕,颤着一把老嗓音问道:“陛下,微臣冒昧,不知这…这可是真的?”
皇帝的面色沉的可怕。他没有直答副都御使的话,而是陡然将这封遗书拢成一团,收入袖中,沉声道:“这信上,什么都不曾说。秦爱卿,你先下去歇着吧,此事,朕一定会查,给你的女儿讨个公道。”
第72章 字迹
裕贵妃说这信上有五殿下的名字, 陛下却信誓旦旦说这信上什么都不曾写。副都御使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是陛下宠爱五殿下, 不欲追究。
秦元君是副都御使老来所得明珠, 心底很是疼爱。近来她与家中不再通书信,副都御使与夫人还道是女儿有什么心事, 这才连信都没心思写了。可如今看来, 恐怕是女儿被玷了清白后心魂俱碎,又不忍令父母担忧,这才不再与家中通书信。
副都御使看一眼布席上女儿的尸身, 愈发老泪纵横。他年事已高,虽官位亨达, 可骤逢此事, 也不肯就这样含糊过去, 宁冒着被陛下斥责之危,也想为女儿讨要个公道。
“陛下!这遗书上当真不曾提到五殿下的名字吗?”副都御使一抹老泪, 将头磕在地上, 颤着嗓音沙哑道, “老臣恳请陛下严查五殿下所作所为, 好叫百臣信服!要不然,岂非平白令五殿下背一个疑名?”
皇帝闻言,面色骤冷,蔑哼道:“秦爱卿,你的意思是,你不信朕会还你一个公道?络儿品性如何, 朕比你更为清楚不过!”
“老臣不敢!”副都御使硁硁地朝地上磕了两记头,声音悲怆,“只是,若五殿下当真与元君之死无干,陛下便是将他唤来当面问询,那也无损于五殿下之声明,反倒证了他的清白!”
裕贵妃巴不得李络倒霉,此刻在一旁搅起风雨来,劝道:“陛下,秦大人可是当朝重臣,您可不能寒了他的心呀!五殿下若是无罪,那传来问问这几日的行踪,又有何损碍呢?”
副都御使见有贵妃开腔帮忙说话,连忙膝行至皇帝跟前,咚咚又磕两记头,哽咽道:“陛下,老臣宁辞官归隐,再不留在朝中;可这事儿,老臣无论如何都想求一个公道。恳请陛下将五殿下传来问询!”
皇帝眼见着秦家的老头子在面前磕头磕到额头带血,顿时倍感枣手,骑虎难下。
叫络儿来问话是简单,可在这行猎宴会上,众臣都在帐帷后头躲着偷听的场合,若是将络儿唤来了,便是他最终被证明清白无罪,可谁又难保流言蜚语不会传得变了样儿?
就在皇帝犹豫的当口,他却听到了自己的第五子清冷的嗓音:“父皇,儿臣听闻秦大人提及儿臣之名,恐有要事错漏,以是擅自出帐,恳请父皇降罪。”
皇帝微愣,果见得李络已经出了营帐,在下首恭敬行礼,神态彬彬。
“络儿,你……”皇帝心底暗急,想叫他莫要在此事上出头,可当着副都御使的面,又不便说此话,只好恼怒地一甩袖,将脾气发到了副都御使的身上,“络儿来了,秦爱卿你有什么话便直接问吧!”
裕贵妃最恐天下不乱,急着出头,立刻娇声斥道:“五殿下,你身为堂堂皇子,却玷污于重臣之女,公主伴读!这等不仁不德之行,可是大罪!你可知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虽此事还未有个定论,但裕贵妃却已迫不及待地将这罪名栽到了李络的头上。问罢了话,便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悲愤道:“秦家的那个姑娘,本宫也是见过的。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儿,竟就这样被你毁了!亏得皇后娘娘举荐你为太子,你竟如此报答,真是…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这一番话下来,便是再文气的书生,都会忍不住挣个面红耳赤。可李络却未有分毫的动怒,只淡淡地看着裕贵妃。
他这样的反应,裕贵妃并不奇怪。这么多年来,李络从来都是如此安然地忍受着各宫的欺压的;便是裕贵妃给他的头顶安上再多的罪名,他也只会漠然无谓地接受惩治,不言不语,几如影子。
这一回,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裕贵妃见李络似在思忖,安静不言,心底已有了嘲讽与幸灾乐祸之意。
她还以为这李络得了陛下的青眼后,人便嚣张跋扈起来。谁知道,他现在还是这么一副任由自己欺负的架势。看来,是这么些年他已经习惯了不反抗,如今也不会反抗了!
那洛氏贱人的儿子,合该得到这个下场。还想做太子?真是大梦一场!
“没话说了?”裕贵妃冷哼一声,挑眉道,“怎么也不见吱个声儿?真是没劲。三两下便招了,可见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
这番话说的难听又不合时宜,皇帝心底很不高兴。但李络罪名未脱,他也无法明着训斥贵妃,只能冷了贵妃一眼,怒道:“有你插嘴的地儿?还不快滚下去!”
贵妃骤然被皇帝一凶,面色有些委屈,绞了衣袖,小步退下,不再言语了。
皇帝再对上李络说,目光便缓和了一些:“络儿,你说,此事与你有无干系?只要你说你与这秦家的丫头不曾说过话,父皇便绝不会叫人平白污蔑了你去。”
李络抬起眸来,道:“父皇,儿臣想问,除却这封书信之外,可有任何信物能证明那玷污了秦家小姐清白之人乃是儿臣?”
负责查验的小太监忙道:“暂未搜出有其他物证。”
“那便是只有这封信了。”李络道,“不知可否请秦副都御使取信一观,辩查书信的真伪?你们夫妻二人若与秦小姐有书信往来,应当知悉秦小姐笔迹如何,从而瞧出这封遗信的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