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进来一会儿的张纪㜣看看被他掀得满地的文书,竟是蹲在地上捡书,“你生那么大气,一定遇到非常问题了。”
“不非常,其实对贵池县来说很家常。”赵诚道。
张纪㜣又把那份原本赵诚打算撒尿的文书捡起来,看看也不禁皱眉,“你上任第一件事,就遇到了这状态,左右为难了。护短枉法也不是,公正严办也不妥?”
赵诚微微摇头,“不根本就不是律法问题。律法永远只能在太平世界里解决底层问题。现在乱世征兆初现,又涉及了朱孝这层面的人。”
张纪㜣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想怎么办?”
赵诚淡淡的道:“其实很好办,梁家几百亩佃租,我个人掏钱都解决轻松解决。但镇不住朱孝这类人,东南地区在一定时间后,必然群鬼唱歌,形成洪流。”
张纪㜣眼睛一亮,从侧面看了他许久,一时也没什么话说。
曾经一度这家伙用“枪杆子”说法把张纪㜣迷惑了,其后他又转弯来了个曲线,导致张纪㜣对他的新策论不感冒。
现在看,他自始至终在猥琐发育,那篇策论几易其稿,说起来当然不是为了张纪㜣写的,才导致张纪㜣不爱看。这不明白着,他那篇东西就是专门针对蔡京复相,蔡攸主政池州,为他自己毛遂自荐的。
现在这学生依靠自己、在未考起举人时就坐上了蔡家的快车,至此算是羽毛初步形成,于是他的本性又逐步显露了出来,又回到了“枪杆子才有政权”的思路上?
证据是他胆子大不像话,竟是于当下的局势,说出了近乎等于要动朱家的言语来?
“这个嘛……本师该怎么说你?”
张纪㜣细想后有些哭笑不得,“你的思路也未免太跳跃太过激?”
赵诚低着头想了少顷道,“是激动了些,兴许是因为在先生面前较为放松,这才导致口无遮拦。”
张纪㜣坐下在客座的时候白他一眼,感觉这家伙有点暧昧了,便尴尬的岔开:“再说说关于对朱家当前行为的想法给我听,别扯这些让人尴尬的话题。”
赵诚道,“集约话有个毛病是,生产效率提高的同时,基本等于官府吊死在了他们一棵树上。这些个以大集团存在的东西,几乎成为了官府的衣食父母,又间接导致了他们基本架空官府。于是这造成了一个古今中外共有的现象:社会越发展,官府财政就越捉急。”
“本质在于,他们就算效率高,财富只在他们手里,官府其实很难从他们的身上拿到足够的税源。”
听到这里张纪㜣真的来了兴趣,继续等着听。
赵诚接着道:“池州、或者说天下山寨如此多,其实那些山民就是被他们逼走的。道德仁心什么的就不扯了,这天下事,其实都是利益闹的。被他们逼走的那群人,恰好又是最不会偷税,纳税最积极的一群人。这就等于原本属于官府的利益被这些集团拿走了。那么针对性用药,什么时候官府不拉偏架,专门把这些集团当开始控制甚至是打击,就等于用对了药,反之就一定是毒药。”
“所以我一以贯之认为,天下事都是利益的事,而利益的核心则在于分配,也就是‘筹’。”
赵诚最后道,“依江湖规矩,不是,我是指依照大宋规矩,原本属于官府的钱却被这这些个集团拿走了,必须抢回来!”
“核心在于分配……”
张纪㜣对抢劫没兴趣,但是对“筹”又产生了浓厚兴趣,示意赵诚接着说。
赵诚又道,“总之我真不信,有两三亩地的自耕小农会对官府偷漏税。但大集团的麾下那些被隐藏起来的瞒报黑田,当年王安石相公仅仅在北方五路,就清查丈量出四五千万之数,那尚且处于我朝最勤政廉洁时期。由此导致他老人家被贴上了抢劫犯标签、险些被刨了祖坟。至于现在的吏治环境,当然只会更多而不会少。”
张纪㜣听得有些激动,又深深的吸了一口平复情绪。感觉这书生说话真是针针见血。在这阵子上市的《欢乐三国》中张纪㜣就发现了,这家伙最大的特点是对数据逻辑非常敏感,善于“筹”。
果然哪怕他还具体深入,却已经从宏观上精准的把握到了这些地方。
于是他的逻辑细思极恐:将来东南群鬼唱歌时,不论进东南平乱的是种师道、是刘延庆、是童贯、或者是父亲张叔夜,那根本没区别,那都等于大宋彻彻底底输了,输在了这群权贵集团手里。
因为那股被平息的洪流,恰好就是赵诚口里这些被大集团逼走的山民、对官府而言,他们恰好是最能提供生产力和税收的群体。平掉了他们,官府当然就输了。
一念通就到处都通,至此张纪㜣无比动容,惊诧的看了赵诚许久,“难怪……你当初靠向蔡家的外紧内松政策,不支持贸然出兵乱捅的路线?”
“先生算是理解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