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管用!”冯大器也笑了笑,用力点头。
对他们两个来说,一万多块银洋,的确都不算什么大数字。这些年,家里每逢春节给政府中的关系户包的红信封,就不止一万块。而敢收李、冯两家的红包的官员,在北平城中一只巴掌都数得过来。
对于眼下前途未卜的弟兄们来说,一万块大洋,却相当于给其中绝大多数人打了一剂强心针。尽管还有一个箱子的大洋纹丝未动,但是弟兄们都明白,那是应该给李、冯两位长官留的。有了好处,长官拿大头是惯例,大家伙都习以为常了,谁都不好说出什么来。老二十六路的长官仗义,最多也就拿个三成。要是换了别的部队,哪怕是老蒋的铁杆嫡系,能手指缝里漏一点儿给底下的长官,都已经是包公和岳王爷转世了。这年头,谁也甭想指望更多。
“还是那句话,许军需说过,我再重复一遍!”没想到刘疤瘌居然自作主张给自己截下了三成,李若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跳到一块石头上,大声宣布:“如果能活着走到邯郸,弟兄们当月去逛窑子的费用,我全包了!如果有谁倒霉战死了,也别喊冤,分给你的大洋,老子……”
顿了顿,他努力让自己装得更像一个老兵痞,“老子只要一口气在,就保证帮你送回家里头去。现在,收好钱,都给老子去挖战壕!”
“谢谢李长官!”
“谢谢李连长!”
“连长仗义!”“连长威武!”
弟兄们闻听,越发觉得眼前这个空降下来的代理连长够意思。大声叫嚷着,收起白花花的银元,抄起木棒、刺刀,脸盆,以及一切可以用来挖土的家伙。
在求生渴望和银元的双重激励下,大家伙儿暂且忘记了接连战败的噩梦。尽最大努力,按照李若水的设计,在左侧的无名山坡上,赶制出来了一个简易工事。
“要是小鬼子今夜不追上来,你可就白费心思了!”眼看着数道纵横交错的战壕和十几个火力点在自己眼前竣工,冯大器的心里,忽然又忐忑了起来。揪了揪李若水的胳膊,低声奚落。
“不来正好,天亮后,咱们刚好走个轻松!”李若水知道冯大器此刻跟自己说话,只是为了缓解心中压力。笑了笑,故意装出一幅满不在乎模样。
“走哪条路?”冯大器的注意力,迅速又跳到南撤路径的选择上,皱着眉头,低声追问。
李若水心中早有成竹,想都不想,低声回应,“如果能打赢一仗的话,就走白马寺,老爷庙,水碓子这一带,这条路虽然翻山越岭,但近了整整一半儿。可以保证大伙儿的士气没有再度被消耗干净之前……”
话说到一半儿,他的眉头忽然又皱了起来。两只耳朵,微微前后移动。
“什么声音?”冯大器也隐约听到了动静,从战壕中探出半个身子,举起望远镜,左右观察。
时间已经到了下半夜,天空中的月亮渐渐西坠。但水一样的月光,依旧将整个山谷照得宛若白昼。
在山谷入口,影影绰绰,来了一小撮人马。不多,也就是五六十模样,差不多刚好符合李若水先前的预计,一个整编的日军小队。然而,其队伍前方那个圆滚滚的铁家伙,却令冯大器的身体瞬间僵硬,两只眼睛里一片血红。
“轰轰轰,哗啦啦,轰轰轰,哗啦啦,轰轰轰,哗啦啦啦……”圆滚滚的铁家伙,一边缓缓向前推进,一边冒出浓重的黑烟。
是小鬼子的九二式装甲车,可根据路况临时切换履带或者轮胎。两个多月前在南苑南门,无数和冯大器同龄的北平学兵,就倒在了此物之下。至今,那古怪的模样和行进时的噪音,依旧屡屡会出现在冯大器的梦中,每一次,都令他惊坐而起,浑身上下一片冰凉。
“妈呀——”两名原本隶属于三十师的弟兄跳出战壕,撒腿就往山顶上跑去。第四道战壕里负责带预备队的刘疤瘌,毫不犹豫地迎住了他们,一刀一个,将他们劈翻在逃命的路上。
“谁再跑,这就是下场!”刘疤瘌将大刀朝面前一插,脸上两道蜈蚣般的疤痕上下跳动。
其他几个正准备往战壕外爬的士兵,顿时又吓得将身体缩了回去。李连长的大洋不好拿,到了现在,他们才发现自己“上了贼船”。然而,此时此刻,后悔药已经无处可买。刘疤瘌带着整整一个班的人马和四重伤号,就等在第四道战壕里。那根本不是预备队,而是督战队。谁想临阵脱逃,先要问问他们手里的大刀。
“住……”李若水双目圆睁,转过身指着刘疤瘌,嘴唇不断地抽搐。
虽然理由充分,但眼睁睁地看着刘疤瘌对逃兵执行了军法。他依旧难受莫名。这和他心目中的英雄不一样。他心目中,弟兄们应该个个都悍不畏死,士气高昂。不用金钱来刺激,不需要有人在背后提刀督战。他事先安排刘疤瘌带预备队,的确是真真正正安排了一支预备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滴着血的大刀片子告诉所有弟兄,向前是死,向后也是死。一样是死,不如跟小鬼子拼个同归于尽。
然而,很快,他就顾不上朝着刘疤瘌瞪眼睛了。月光太亮了,装甲车上的鬼子兵,借助月光,已经敏锐地察觉了周围的环境不太对劲儿。毫不犹豫地转过枪口,朝着左右两侧山坡,各来了一梭子曳光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