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修我戈矛 (五)
“啊——”欢呼声嘎然而止,鬼子兵们一个个身体僵硬,满脸难以置信。
坦克不惧马克沁机枪的扫射,却扛不住集束式手榴弹的近距离爆炸。那种由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会瞬间将坦克内部的汽油发动机摧毁,甚至引起航空汽油殉爆,将整辆战车化作一座燃烧着的铁棺材!
的确,中国军队没有反坦克炮,没有掷弹筒!
但是,中国军队里,却不乏视死如归的勇士。
虽然,上前引爆集束手榴弹的中国勇士,同样是有死无生!(注1)
四下里顿时安静得令人窒息,只有发动机的疯狂轰鸣和机枪的临终怒吼,在半空中纠缠不清。十四辆坦克一边努力后退,拉开与中国勇士之间的距离,一边用机枪喷射出密集的子弹。
武器的优势,瞬间体现得淋漓尽致。脖子上挂着手榴弹的中国勇士,还没等摸到坦克车的装甲,就被机枪射到了一大半儿。鲜血像泉水般喷向半空,然后又化作“倾盆大雨”。剩余的另外一半儿中国勇士却穿过袍泽的热血,继续大步向前,每个人人脸上都写满了骄傲的笑容。
奈良号装甲战车因为刚才冲得太快,在后退时落到了最后一位。一名矮个子中国勇士扑了上去,一手拉住了炮塔与车身之间的凸起处,另外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拉燃了手榴弹发火弦。奈良号晃动,摇摆,用最快速度后退,发动机因为出力过猛,冒出滚滚浓烟。然而,它却始终没有逃脱毁灭的厄运。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与中国勇士的身体一道,四分五裂。
伊豆号运气比奈良号稍好,但也好之有限。中国勇士用血肉之躯固定在炮塔下的集束手榴弹,在最后一刻掉了下去。爆炸的余波未能直接将伊豆号摧毁,却炸断了它的履带。正当它扭动身躯,试图原地给其他同伙提供支援的时候,又一名中国勇士扑了上来。“轰隆!”,集束手榴弹与中国勇士的身体一块爆炸,将伊豆号拉入了十八层地狱。
紧跟着恶贯满盈的是富士号和江户号,只见它们在后退的过程中,相继被中国勇士追上,随即爆炸,起火,浓烟迅速将半边车身烧得通红一片。富士号的乘员连驾驶室的门都没来得及打开,就被活活烤成了乳猪。江户号的四名成员有两名在战车的油箱发生殉爆之前,跳车逃生,另外两名被烧死。随即,逃生者也被中国军人用步枪打成了筛子。
“フル袭撃!”第三大队大队长,卢沟桥事变的实际挑起者,陆军中佐一木清直亲自冲到了一线,命令步兵迅速跟进,接应剩余的坦克。
前后耗费了四个多小时,居然没有突破由一伙中国学生驻守的防线。他自七月七日以来好不容易才挤赞起来的功绩和名望,至此已经消耗殆尽。如果把上司刚刚调过来支援的八九式中型战车也全部葬送掉,他的军官生涯差不多就该结束了。即便今天最后成功冲入南苑,恐怕很快也要收到一张调令,回国去替替大日本皇军培养一辈子 的预备役!
“フル袭撃!”不知所措的第三大队将士们,如梦初醒。纷纷嚎叫着端起步枪和机枪,迅速向自家坦克靠拢。脖子上挂着集束手榴弹的中国勇士有什么可怕,直接冲过去用步枪撂倒就是。即便手榴弹爆炸,所波及的最大范围也不过是附近十米左右,而三八式歩兵铳 (三八大盖儿的学名)的有效射程却高达四百余米。
这个应对不可谓不准确,然而,一木清直和他麾下的鬼子兵,却再一次低估了他们的对手。看到大股的日寇冲上来为坦克提供接应,周建良立刻下达了反击命令。刹那间,正面战壕和刚刚迂回到左右两翼的中国军人,同时扣动扳机,汉阳造、中正式、捷克式和汤姆逊同时喷吐出愤怒的子弹,将冲在最前排的鬼子兵一片接一片放倒。
“火力压制,火力压制!”藏身一个弹坑中的一木清直,气得两眼发蓝,挥舞着指挥刀调整战术。
日军中的重机枪和轻机枪开始就近寻找支撑点,然后向中国军队的战壕反复扫射,不小心吃了大亏的日军士兵,则趴在地上,用三八大盖儿与中国士兵展开对攻。子弹在半空中飞来飞去,轻重机枪的怒吼声此起彼伏。交战双方,又进入最初始的僵持状态,彼此之间各不相让。而正在努力后退的日军坦克车,却成了一群没娘要的野狗,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轰隆!” “轰隆!” 又是两辆坦克爆炸,化作两团明亮的篝火。十四辆坦克,至此已经损耗近半。重达十三吨多的钢铁,并未像军部宣传的那样,举世无敌。剩余的坦克驾驶员和战斗人员,再也承受不住被憋在铁棺材里烤成乳猪的压力,将发动机的功率压榨到极致,不顾一切地疯狂向后退却。
“轰隆!”退得最慢的本州号在爆炸声中,变成了一堆废铁。剩余的坦克争相逃命,唯恐被中国军人追上,步了先前那些殉爆者的后尘。慌乱中,谁也没有发现,第一批冲出来的三十余名中国勇士,至此已经牺牲殆尽,再也对他们构不成任何威胁。
“奶奶的!”冯大器两眼通红,丢下步枪,抓身边的手榴弹,纵身跳向战壕之外,。。
必须将剩余的七辆坦克尽快干掉,否则,它们退回去之后,肯定很快就要卷土重来。这一次,团长周建良成功利用了小鬼子拿下第一道防线之后的骄狂,杀了鬼子一个措手不及,而下一次,鬼子军官一定会汲取教训,再也不让坦克与步兵分离的情况出现,再也不会给守军可乘之机!
他的身体刚刚跃出一半儿,就被连长王大却给硬扯了回来。“胡闹!哪有军官上去炸坦克的?你是军官,你的作用,是指挥弟兄们,尽可守住阵地!李二狗,黄千儿,孙九成……”
一边对冯大器厉声怒喝,他一边扭头点将。小鬼子的战车距离正面战壕已经超过有六十米,距离他这边,却连三十米都不到。爆破手从侧翼出发,显然更容易接近目标。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
李二狗趴在不远处的轻机枪旁,早已气绝。黄千儿的左胸口被重机枪打出了个窟窿,献血将战壕里的泥浆,染得像火一般红。孙九成踪影皆无,不知道是战死了,还是已经逃走。王大却相信是前者,他跟此人一道参加过古北口血战。那时候情况不比现在好哪去,可是孙九成拎着一把大刀,始终跟随在他的身后,寸步不离。
抬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王大却决定推翻他自己先前的说法。军官也可以带头去炸坦克,他是连长,他没死之前,轮不到手下这几个读书娃娃!
“哗啦啦!”一股泥浆,忽然溅了他满脸。随即,他的眼前模糊一片。耳畔里,却传来了冯大器的呐喊,疯狂而又悲伤,“小楠,小楠!你去干什么,你回来!掩护,给我掩护,掩护!机枪,机枪,袁无隅,你他妈的赶紧去扶起机枪!”
“我不会!”袁无隅哭喊着回应,不顾头顶上飞过的子弹,跌跌撞撞扑向附近一挺捷克式,推开黄千的尸体,调转枪口,瞄准日军的火力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