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评之盛,甚至有些出乎陈止的预料。
本来,他接掌太乐令之初,了解了官职的职能后,就心有所想,有意在职权范围内,进行一次大规模的社会实验,以验证前世、后世,这不同的社会生产力水平下,人心是否有太大偏差。然后确定下一步的行动方针。
所以,这个所谓文评,实际上借鉴了后世经验,又结合当世情况加以更改,借着公权力进行推广。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陈止多次借力用力,如张家、徐家、荀家的流言,就被他借势炒作了一番,将自己要做的事推广出去。
待得回过头来,文评之名已然街听巷闻了,加上那品评会中,两家书院比拼,让不少人心里有了个大概的概念,同时也传出了许多风闻,那洛阳文章第一的牌匾,更是让不少书院摩拳抆掌。
至此也就罢了,陈止本意就是把书院的精力,从散乱的比拼中引导过来,聚集在一个公开的擂台上,从而进行管控,加以引导。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随着文评的正式召开,除了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书院之外,居然连这洛阳内外、京畿之地的布衣百姓,也闻风而动,开始传闻。
这古往今来,人心还是人心,尤其是这文评布置,放在后世,经过一番炒作,亦可收获不少观者,何况是如今整个娱乐匮乏的时代?
那士大夫、世家子弟,还有投壶、手谈等事可为,高雅者更是吟诗作对、练字作画,又或者游山玩水、倚翠偎红,那布衣百姓每日劳作回来,连灯都舍不得点,哪里有什么娱乐,摸黑造人已是不错的娱乐了,听闻八卦则更是一大乐趣。
毫无疑问,文评的炒作,恰好就附和了这个时代人民的精神需求,无形之中有了很高的契合度,是以造成了病毒式的传播。
不过陈止虽然意外,却没有无措,立刻调整了布置,给文评会增加了宣传力度,更是增加了许多环节,在原本介绍品评大家、介绍书院历史、介绍写文章之人的经历之外,又添上让家贫、寒门的士人子弟,诉说求学的艰苦往事,等等环节。
起初,这般举动,不少人不理解,连陶涯、刘纲、陆映他们,都曾提出疑问,可等到事情传开,寒门学子的艰苦经历,居然让布衣百姓们闻之落泪,获得了巨大的共鸣和满足感,也使得不少寒门子心生动力,进而带动整个洛阳周边的百姓,陷入到了沸腾和狂欢之中。
一时之间,文评之日,万人空巷。
不光是参加文评的书院和学子,变得人尽皆知,名望有如坐了火箭一样,一路狂飙,连带着那些品评的大家也被人推崇起来,位格提升,几个资历甚老,但因学术上有所欠缺,始终不能和郭象这样宗师相提并论的大家,更隐隐被推到了宗师的位子上。
起初,街边茶肆之中,探讨的是哪家书院的文章精神、学问深厚,哪个士人的见识广博、传承精妙,后来谈及学派百家的人少了,谈及参与品评学子的多了。
时而能听到有些人,对那些学子大加赞赏,一如之前匈奴使在酒肆中所听,而除此之外,随着时间的推移,几场品评下来,大家们的言论也逐渐为人所知,其中不乏风趣,亦有充斥深意的,宛如佳酿,让人在品鉴文章之余,亦能有所收获。
在陈止的刻意引导下,渐渐的,舆论中增加了对品评大家的推崇,尤其是诸多百姓和寒门子弟,在谈论的时候,也慢慢谈及诸多大家。
如“王公之言发人深思”、“向师品评多有深意”、“左君、古君诙谐而智慧”之言,慢慢充斥街巷,让人们对这几位品评大师多了亲切感,更愿意推崇他们,将他们的位格抬高起来。
这样的变化,对于品评的大家而言,其实也是好事,他们固然喜好清净,但既然接受邀请,也住在洛阳,对名望不可能没有追求,这等结果,等于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与此同时,太常府和诸多属官也发现,在整个文评的过程中,由于太乐署的严格把控,连带着让官府的权威也提升了许多。
过去,哪怕是太常下令,也有阳奉阴违之人,因涉及到礼仪,多有可商榷之处,权威不定,但现在的文评,因为涉及到具体事宜,为各方关注,又有名望鞭策,还有各家书院盯着,从上到下,其他司衙也好,办事的吏胥也罢,没有敢不尽心尽力的,否则不用旁人检举,先就有学子出言斥责,那可就不是责罚的问题了,还有可能名声扫地,被人唾骂。
如此一来,几乎每一环节都有人受益,亦有人担责,一个事关多方的事物雏形显现,京城各方就都惊了,纷纷意识到这个本不被他们看在眼里的文评,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就越发关注起来,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但有人受益,就会有人失意,这些失意的人,最为明显和直接的,就是在初选之前,就被刷掉的书院。
按着陈止和诸多大家的意思,初选的五榜,最好是每一家书院的人,皆有人入围其中,但事事岂能尽如人意,哪怕是组织者心有偏颇,刻意照顾,但各家传承参差,为学之人也良莠不齐,终究有怎么都扶不上墙的烂泥,再加上洛阳之地,书院众多,大大小小,不了解的人,都难以尽数。
于是,难免还是有不少书院,没有一个人入那初选,因而不得彰名,见着别家威风,难免不甘,偏偏这文评现在局面太大,架子铺的太开,隐隐又有几个司衙撑腰,而落选的书院往往传承不精,本身就势力不济,如何敢与之计较,只得吞下苦果,想着静待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