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夫拂袖转身便要离去的身影,许可婧当即跳下床鞋都未穿的跑到老大夫身前,挡在门口拦住老人。

“小姐这是做什么!”

“大夫,着实对不住。欺瞒您,让您前来实在是晚辈的不是。可...晚辈实在是走投无路...”

“小姐此话从何说起。”

见小女娃娃态度诚恳,面上真心实意不似作假。能将自己请来,定也是知晓自己是带下医。小小年纪竟说走投无路,倒是有些意思。老人耐下心来,抚着胡子道。

许可婧略一思索道:“大夫可信托梦一说?”

许可婧在心中暗道,老人家应该都信这个吧。

“哦?...托梦...那老夫就来听听是何梦。”老大夫踱步至椅前坐下。

许可婧紧随其后,却只是站着。端起茶壶倒入杯中,再将杯子双手递了过去。弯着腰恭恭敬敬道:“大夫您请。”

“小姐请坐。”

到此时,老大夫已然平息了怒火。况且眼前这小女娃娃又颇有礼,反倒是在老大夫心中平添了几分好感。

俗话说的好,礼尚往来不是。有来自有往,纵使前有不对,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一道理,老大夫自然清楚。他也不妨卖给许可婧这个脸面。

“谢谢。”许可婧也不推脱坐上椅子。

怡宁忙提过许可婧落在脚塌上的鞋子:“二小姐,先将鞋穿上如何?莫要再着了凉。”

许可婧不语,杏眸直视老大夫像是在征得老大夫的同意。老大夫也不语,一颔首吃起了茶来。

就着怡宁的手穿好鞋,许可婧深呼吸一口道:“怡宁,去换壶热茶来。”

祝氏在老大夫进门时,便被许可婧劝了回去。三言两语再作小女儿家姿态,祝氏全然只当作女儿害羞罢了,虽不放心怕孩子小不懂,却倒也应了。只道之后定要同她说明如何,便离开了。

“是。”

怡宁应声上前端起明明刚倒出来还冒着热气的茶壶,退了出去不作他想。

老大夫一听,放在嘴边的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心道,这小女娃娃一点儿都不伶俐,底下的丫头也是让换就换。听不得直接让人下去不就是,还换什么茶,这一时半会儿的他喝什么。

老人所想虽在面上不显现,但是数年来不受拘束、潇洒自在、喜恶分明的性子,使得有些情绪在周身散发出来,氛围有些微妙的变化。

许可婧莞尔一笑,扬声道:“怡宁,记得盛了那羊汤来。大夫清晨便如此奔波劳累,想必外头那寒意袭上定是逼人。”

“是。”

见老人本黯淡了的眼眸,突然亮了起来。许可婧暗道,只怕是个爱食的老顽童。

“大夫稍等,这羊汤虽常见,不过妙在这羊肉,可是娇养的羊崽子的肉。肉质细腻柔嫩,汤更是从昨夜听闻您能亲自前来,便开始熬了起来。这羊汤最是温胃御寒,若是您不介意,不妨稍等一会儿用了再走?”

许可婧缓缓道来,声音虽稚嫩却胜在温和有礼。没有几分信度的话,这般说出来倒是显得格外用心。

“无妨,小姐用心良苦。”老大夫面上一本正经,可抖动的胡须透露了他愉悦的心情。

许可婧笑道:“晚辈大病一场许久未愈,惹的府中上下慌乱无序,诸事繁杂还未能及时处理,不曾管教人多嘴杂办事不周。故还望大夫见谅。”

老大夫一挑眉,原来如此。

果然,这些个官老爷不管大小,家里总有些地方不干不净的。至于什么话是掩人耳目,什么话是真心实意的,便由他人自行想象了。

☆、第8章 月信

“晚辈在病中之时,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许可婧轻抿一口茶,曼声道:“是一名女子嫁为人妇日子,而奇怪的是那梦中的女子,竟同晚辈一模一样。那人让晚辈就待于一旁看她的日子,看她在哪一户人家是如何过的...”

老大夫垂眸不语身子一动不动,若不是许可婧见老人胸口的起伏,都要误以为眼前的白发老人是否骤然仙逝了。

“晚辈只见那女子原是加入那一户人家中,虽与丈夫不是情投意合却也是相敬如宾,纵是日子过的不是称心如意,倒也算平和安稳。可好景不长,进门数年却未诞下一子,不说生子就连身子都不曾有过。那一户人家人并不差,可惜抵不住没有香火继承,外头流言四起。无奈之下丈夫纳了妾,偏偏纳妾不过一年的功夫,那妾室就有了身子。都说母凭子贵,那一户人家自然不例外。妾室随着孩子在家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而那女子却因病缠身郁结难解逐渐病入膏肓。最后,妾室被抬为了妻位,女子因病消亡。”许可婧将重生前之事小小改动了一番,缓缓道出。

其实,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许瀚修早在用祝氏作为理由寻老大夫之前,就想好了被揭穿的对策。并着人打听过,当年这老大夫的女儿便是因无子,终日郁郁寡欢食不下咽、觉不能眠,最后离世。老大夫备受打击,孤身一人,潜心钻研医术, 这才从普通大夫变为专治妇人之疾的带下医。

许瀚修在打听到后便教了许可婧一套说法,不过许可婧在思量过后改为了现在这样。不是许瀚修的不行,只是这样的反而能让许可婧投入感情,甚至说到最后略带哽咽。在老大夫看来才是真真的见到一般,让人信服。

“那一家人怜惜女子独身一人离家甚远,并未告知只将其蒙在鼓里。”略一停顿,许可婧继而道:“大夫可知,晚辈认为,这最可悲的并不是妾室有孕,女子病故。而是,女子在临终时才知晓,自己本就不能有孕,却抱着想有孩子的臆想终其一生。晚辈如此早早预备,只是想莫待到将来临终之时才后悔莫及。”

许可婧重生后一直觉得,上一世最令她可泣哀叹的,并不是何等的无爱无情,也不是死于非命。

而是,她竟一生都从未有过做一位母亲的权利,一生都从未有过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孩子。

从头到尾都垂眸不语的老大夫,不得不承认他的确被勾起了心事。虽然当年之事已然过去了数年,但若是他人有心打听定能寻到蛛丝马迹,更何况是有交情人脉的官老爷。

他老人家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活。从前他不愿出诊也有人如此,旁侧敲击劝着求着。这些小把戏小动作他也就看在眼里不会记在心上,可许可婧说的话却正正直击他最遗憾之处。

即使他现在医术精湛如何,桃李满天下又如何,女儿早已不在人世。

他从未忘记过女儿临终时,用曾经如白玉般纤细白嫩,而今却枯瘦萎弱的手紧紧的抓住他,让他俯身至她嘴边听她用微弱的声音艰难道。

“爹爹...女儿不孝...未能听...爹爹的话...”

“女儿...未能...乖乖的...相夫教子...”

“也...未能...让...爹爹享...天伦...之乐...”

“是...女儿...对不住...爹爹...”

“来世...女儿...再孝顺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