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始皇帝带给辽东火与血,在此灭了燕国,大肆屠戮燕公族。”
“但同时,始皇帝也派李信等将尉驱逐胡戎,修补长城,迁徙内地民众填广袤之地,给予辽东和平、繁荣和律令。”
他转过身,看着高成,以及他身后的众率长、五百主。
“我听说过一句话,吏者,民所悬命也!”
“吾等既然还是秦军,身为秦吏,便有责保卫大秦疆土、黔首。而不是在此吃了辽东人月余粮食,穿着本地女子织出的暖和衣裳,却在胡寇入塞,大肆烧杀劫掠时……”
“拍拍臀,走人!”
辽东守大喜,高成却急了,上前拱手道:
“公子难道忘了么?你还要回到中原,洗刷冤屈,继承始皇帝之业,去救天下苍生……辽东,可不是咸阳!”
“但辽东,也是父皇治下山河的一部分!”
扶苏难得发了怒,声音严厉无比。
他指着外面烽火弥漫的辽东大地:“若扶苏连一个边郡都守不下来,又怎能守住天下?”
他又指着襄平城内外,因东胡入寇而流离失所,惶恐不安的百姓道:
“若扶苏连十万人都救不了,又谈什么以后救百万人,千万人于水火!”
高成默然,但他身后,一名来自关中的率长却嘟囔道:“辽东之民,皆燕人也,燕人视胡为寇,视秦亦如寇。月余来,从未对吾等又好脸嘴,若无公子,他们可能早就杀吏作乱了,公子就算救了彼辈,彼辈也不会感激!”
“所以,他们死于胡人之手,是活该?”扶苏反问,率长不答,算是默认了,几乎所有来自关中的军吏,都持此看法。
“汝等错了。”扶苏摇了摇头。
“海东戍卒里,不止有关中之人,也有燕赵之人,甚至还有个把楚人,但为了回家,都拧成一股绳,顶过霜雪,相互扶持,才跨越千山,走到襄平。”
“而当吾等面对胡寇时,东胡人不会因你说着秦川口音就心慈手软,也不会因某人不是燕人,就放他一马。”
在胡人的马鞭、弯刀面前,众生平等。
“所以,在辽东,当吾等将于胡人为敌时,便不再分什么燕人、秦人、赵人,只要举兵抵抗胡虏的,皆衣冠之民,中国之人,皆袍泽兄弟!”
扶苏一席话后,众人面面相觑,但这位似已大彻大悟的公子,却继续抛出了更骇人听闻的言论。
“再者,我以为,国与民,以义合。”
“国待民如手足,则民待国如腹心;国待民如犬马,则民待国如路人,国待民如草芥,则民待国如仇寇!”
扶苏叹息:“昔日,父皇待民如犬马,现在,胡亥,更待民如草芥……”
“这便是天下人蜂拥反秦,九州大乱,攻杀不休的原因。”
“但,若想重整秩序,便不该延续旧时的错误,而要从吾等迈出的第一步,便做出改变!”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辽东人待吾等如何,不由从前决定。”
“而由今后,吾等待他们如何来决定!”
扶苏握住辽东守激动的手,承诺道:“我不会离开,不会坐视襄平化为焦土,十余万百姓流离失所,为胡虏所掠,在草原上,作为奴隶,过完悲惨的一生……”
“这一次,扶苏,不会辜负他们!”
……
下午时分,一直奉命守在襄平府库,等着搬运粮食出来的刘大胡子得知了扶苏决意留在襄平,助辽东击退胡人的军令。
“这公子倒是比我料想的更聪明。”
老刘挠了挠闹虱子的头,心中为不能早日返回而遗憾,却也咂嘴道:
“扶苏若真要回中原,在燕地,在赵地,不知要遇上多少路豪杰,随便一股势力,都能将他生吞活剥了!只光靠这三千人,够么?”
“反倒是辽东有民十余万,因为近边,多被寇,民习攻战,几乎每个青壮男子都能开弓射箭,上马驰骋。眼下帮辽东击退了东胡,辽东人对他死心塌地,吾等回中原的队伍,怕是会壮大一倍啊!”
“要是乃公做主,乃公也不走!”
说到这,刘季忍不住朝地上唾了一口:
“但是,偏偏乃公不做主,只是个小军吏啊!他扶苏只卖辽东一个人情,吾等,却得卖命!”
他老刘才不会死心塌地给任何人当狗,他只是想搭一趟回家的顺风车啊……
刘季在这又夸又骂,而襄平城的另一头,一间供戍卒家眷居住的院子里,刘季之妻吕雉,也听闻了外面传令兵的呼喊。
“将军告海东戍卒将士,及全城百姓!”
“辽东人纳我,衣我,食我,吾等无以为报,扶苏定会带众人归乡,但在离开前,且先留于此地,助辽东击退胡虏!”
先是用雅言说,然后是辽东方言,要让全城都听到,然后便是号召襄平城里所有青壮都加入军队,抵御胡寇……
吕雉停下了手中的纺车,微微点头,眼中闪烁,一时间,竟有些向往。
“公子扶苏,不但出身高贵,年轻有为,还是位有担当的大丈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