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增预想的没错,随着天上出现荧惑守心的奇景,此时的咸阳,已是一片人心惶惶。
最先炸开锅是是专门负责监控星象的天官和太史,官吏们慌成一团,接着是硕果仅存,对观星略有研究的几个儒生,他们或幸灾乐祸,或忧心忡忡,一时间,士人们对这异象的讨论,喧嚣尘上。
但很快,随着御史府和廷尉一道冷冰冰的禁令,整个咸阳再无议论之声,噤若寒蝉。
“百吏黔首,不得妄议星相!”
但想要当这件事没发生是不可能的,虽然博士们吸取喜等人的教训,不敢再面刺秦始皇,提儒家最擅长的”正刑与德,以事上天“,但私下里,却暗中在已卸任博士的淳于越家聚会,议论此事。
但让淳于越没想到的是,几个弟子前脚才走,后脚,就有狱吏找上门来,不由分说,将他缉捕到咸阳县寺!
来到咸阳丞阎乐,也就是赵高的女婿面前时,淳于越还在按着自己高高的儒冠,极力争辩。
“吾等未曾饮酒!”
群饮,淳于越以为这是咸阳县逮捕自己的理由,或是哪个嘴碎的邻居将他们告了。
群饮罪在商鞅时曾实行过,后来随着秦国沟渠畅通,粮食产量提高,一度松弛。
但自从今年春天,秦始皇应大夏国之请,令李信率军民六万,牛马数万头出玉门关西征,欲将西域南北两道纳入治下,希望明年能翻越葱岭,深入大夏西边的“条支”,寻找真正的西王母邦。
张掖郡初建,粮食产量很少,只能从关中千里馈粮。大量存于仓禀的粮食源源不断向西供应,素来号称“天府之国”的关中陆海,半年内,粮价也翻了两番,并有继续上涨的趋势。
于是,为了节省粮食,御史府修订了律令,重申禁酒之令,尤其是三人以上的群饮,抓住一次,罚金四两!
咸阳丞阎乐却笑了笑:“淳于先生,汝等是否饮酒,本官还能不知道?”
接下来,阎乐做了一件让淳于越震惊的事,一张画卷在他面前铺开,上面画了一个居室,里面坐着五个人。
“淳于先生,你来看看,这画师画工虽差了点,但这着白儒冠穿黑儒服,正襟危坐在榻上的,是你没错罢?”
接着,阎乐一一指着那些人,不但点出其名,连他们穿的衣冠,当时在淳于越何方,面前的案几上摆着几个果子,都说得一清二楚。
更令人骇然的是,就连五人的对话,也被简略记了下来,里面当属淳于越的最为详细。
“接下来,我念,你只需要点头摇头,看这是不是你说的话……”
阎乐捧着书简念开了:“你说,星辰之变,表象之应,以显天戒,明王事也。”
“又言,邦大旱,毋乃失诸刑与德乎?天有灾异,缘由是国君失德,这荧惑守心亦然,乃是皇帝陛下废先王之道,弃百家之言,妄开边衅,不行封建所致的,你还说……”
淳于越听得面色惨白,捏着拳头道:“够了!我认,这的确都是我说的。”
他明白了,要么是咸阳狱吏已经神通广大到躲进他家,监视一举一动,要么就是那四个儒生里,有人事后向官府举报……
“但老夫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大秦能长治久安,万世延续啊!”
淳于越觉得自己很冤枉:“殷周两代,之所以能延续千馀岁,都是因为分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的缘故。如今陛下广有海内,疆域远超九州之外,而各位公子却只是匹夫,无尺寸之封,万一以后朝中有田常、六卿之臣,朝廷没有诸侯相辅,何以相救?这荧惑星,便是警告,警告陛下,纵然不封六国故地,那海东、岭南、张掖甚至是西域,总可以分封点公子过去吧……”
“一个字不要漏,都记下来!”
阎乐却高兴地打断了淳于越的话,对一旁记录的小吏道:“这个愚儒,又在说三代之事,又在以古非今了!吾等身为忠臣,定要将其党羽统统揪出来。”
淳于越大怒,也顾不得体面了,起身指着阎乐鼻子骂道:“你!你这面谀酷吏,非忠臣也!”
阎乐将鼻尖上的唾沫一抆,冷笑道:“你还自诩为忠臣?你以为,为何会有人事后胆怯,将一切禀报官府?还不如汝等说了不该说的。与汝交谈的儒生言,荧惑守心,大人易政,主去其宫,陛下恐有亡故之灾,言罢,还面有喜色,说某位公子可登基矣,天下当安……”
“心怀叵测,公然咒骂陛下短寿,开始期盼新皇继位,这也是为了大秦长治久安?”
“这……”淳于越哑然,当然他们说高兴了,有些忘乎所以。
阎乐板起脸,厉声喝道:“淳于越,我奉劝你,谨言慎行!你的一言一行,都当作为证供,上交廷尉,面陈陛下,定汝等之罪!”
……
虽然荧惑守心的天象很快就消失了,但它带给咸阳朝野的震动,却久久未熄。
八月底,咸阳丞阎乐向秦始皇禀报,说前博士淳于越在家聚集儒生,以古非今,更有叵测之言,一切都记录在案,交予皇帝过目。
秦始皇随即下令,兴大狱,将淳于越及涉案人员逮捕,同时拘禁“挟书律”事件后,咸阳硕果仅存的数十博士,得了皇帝允许后,阎乐甚至上公子扶苏的府邸抓人……
一时间,人心浮动。
就在这微妙的时刻,低调度日,轻易不开府门的昌南侯府,迎来了一位步履蹒跚的客人。
蹒跚是因为胖,虽然家就在尉府隔壁,但因为糖吃太多,体重已向250逼近的张苍,依然累得气喘吁吁,坐在叶子衿迎客的小厅里,连喝了几大碗黑夫从南方送回来的“茶”。
饮罢茶汤,张胖子才满足地说道:“这南方叶子泡的水,虽有些涩,倒也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