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夜里,昫衍君专门宴请了乌氏延,陈平则装作他的随从,陪坐于侧。
昫衍君高坐在上,他四五十岁年纪,头发花白,体格却依然雄壮,八字胡抆了油,亮得仿若真金。
乌氏延精通塞外戎人之语,他同昫衍君说的话,陈平不怎么听得懂,于是便一边用小刀切着面前美味的盐池滩羊肉,一边打量这座厅堂。
戎俗与中原大异,花马池城虽名为城,但城内的建筑,却不成体统。这座戎君的“宫殿”只个深邃的木造饭厅,粗木建成的墙壁高达四丈,屋顶是数十块毡布织成的大帷幕,挂起可挡霎时风雨,收下能迎无尽长空。
室内的昫衍君长们手持牛角杯,相互传递着乌氏延从内地带来的精美漆、陶器物,高声谈论,不时翘起大拇指,这些东西,是他们永远不可能做出来的。
这时候,乌氏延也结束了与昫衍君的谈话,对陈平低声道:“昫衍君问我,为何今年来得如此之早。”
“往年出塞,都是先到贺兰,再来花马池城,东行至上郡,但此次不同,吾等要绕一个大圈!”
乌氏延为陈平讲解过塞外地理,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其实是大河绕的一圈,河从羌中积石山出,一路向东北行,行两千里后,拐了个弯,赫然东转。这条东西走向的河,被秦人称之为“北河”,北河行千余里,一直到上郡、云中的交界,才再拐个弯,向南奔流……
这也是乌氏商贾的贸易路线,基本能将整个“河南地”走一圈,途径白羊、楼烦、林胡等臣服于匈奴的部落,若有机会,兴许还要去河套,以及匈奴的都城头曼城看一看。
这时候,昫衍君又在高呼乌氏延的名字,让他起来再喝一杯酒。
正在宴会气氛越来越热烈,连昫衍君也亲自下来,晃动着身体与戎女舞蹈时,厅堂的门扉却被重重推开!
陈平看去,却见几个昫衍戎人神色惶恐地跑进来,他们身后,则紧跟着几个头戴毡帽,背负弓矢的胡人……
他们的首领大踏步走入厅堂,此人身材高大,头顶毡帽,皮肤黄褐,眉目细长。他低垂长髯用金属银圈环环相扣,黑色长发乌黑油亮,绑成无数发辫,银铃悬系其间。
昫衍君的筵席被人打搅,本来十分生气,但见到此人后,就像是充满气的河豚,一下子就瘪了下来,他不顾自己的颜面,趋行跑到那胡人面前,双膝下跪,亲吻他的靴尖……
室内的昫衍人亦战战兢兢,再不敢大声说话。
“此乃何人?”
陈平低声问乌氏延。
“是匈奴的大当户。”乌氏延亦压低声音回答,当户,是匈奴的官名。
“他来花马池做什么?”
“是来收取‘盐税’的。”
看着努力向匈奴大当户摇尾乞怜的昫衍君,乌氏延有些同情地说道:“昫衍戎,在匈奴人眼中,只是他们的盐奴!”
陈平曾听乌氏延说过,匈奴原居于阴山、河套,渐渐强盛后,吞并了一些周遭部落,却并未将其消灭,而是把整个部落都当做臣属于自己的奴隶来役使,让这些部落提供本地特产。
昫衍产盐,故为盐奴;楼烦善射,是为弓奴;林胡多木材,是为木奴;河南白羊部擅长养羊,故为羊奴……
对这些被奴役的部族,匈奴基本上予取予求,想要什么就夺走什么。四部也曾反抗,但相比于拥有控弦之士十万的匈奴,他们太过弱小,被屠杀了几次后,便老实了。
“原来如此!看来引弓之民,也并非铁板一块啊。”
看着厅堂内,少数昫衍君长眼看自己的君主跪舔匈奴大当户,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陈平心里,立刻就生出了一个主意来……
不过,那匈奴大当户也注意到了室内的乌氏戎,还有他身边,中原人打扮的陈平,便不再理会昫衍君,走到乌氏延面前,大笑着说了几句话,乌氏延唯唯应诺。
言罢,匈奴大当户便径直走到昫衍君的席位上,拿起牛角杯痛饮一杯酒,又搂着两个戎女,扬长而去……
“他又说了何事?”
陈平十分关切。
乌氏延苦笑道:“大当户说,不想竟在此见到了来自中原的客商。头曼单于之子,草原上的骏马,挛鞮氏的冒顿王子,很快就要在贺兰山下,迎娶一位美丽的阏氏。王子要为他的阏氏准备礼物,中原的丝帛必不可少。”
“他邀请……不,是勒令吾等,明日便他随前去贺兰山,拜见冒顿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