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吴桂花悄悄站在边,叫那人一喝,小胖墩哭声一顿,循声看过来,腮上还挂着眼泪,就笑开了:“金箍棒!”
或许是至亲之间真有血脉天性,吴桂花这张脸很多大人头几次看都有心理障碍,像丽妃这样的,每次跟她说话都要偏脸,可想而知这脸对普通人的冲击力有多大了。只有这小胖墩。,了救他那回,他因为自己强灌他姜汤哭过一回,再见到她,不是张嘴就笑,就是只找她说话。偏偏他才三岁不到,话都说不囫囵,看在旁人眼中,如何不嫉恨生事?
吴桂花对他微微一笑,遥遥作个安抚的动作,自己抆着边朝西次间走。
小胖墩原本被安置在丽妃住的主殿东次间中,与他同卧,但……吴桂花行过礼,悄悄瞟一下呵欠打了半个,几乎将“我没睡好,我想找人出气”写在脸上的丽妃,赶紧垂下头来,小碎步退到西次间去了。
小胖墩身边伺候的,除了皇后拨来的三个人,还有原先在丽妃身边的宫女并太监共计三人,加上吴桂花,和懿贵太妃静太妃等蕴秀宫各院主位送来的人,共有十人之多。
吴桂花走过一圈,看小胖墩的饭菜都在案几上搁好,她先前传授出来的老酸奶也在其中,一名小宫女正打开蜂蜜罐子,往外舀蜂蜜。吴桂花走到旁边的五斗橱旁找了找,将昨日皇上使人送来的杏仁拿下来,取了个干净的碗,将杏仁用调羹碾成小片,加进酸奶中,又取了给小胖墩做零食的酸梅,杏脯,葡萄干,玫瑰卤子若干放进酸奶中。这么一调和,不说味道如何,这一碗白如膏脂的酸奶顿时变得五彩缤纷。
小孩子最喜欢色彩鲜艳的东西,这碗大杂烩要是送到丽妃案上,她包准看也不看就撤出来,但放在三皇子这,必会讨他欢心。
一时间,留在房里诸人不约而同懊恼:我怎么就没想到还能这么做?
吴桂花做这些事,完全来自于自己千年后的见识,在她心里,在酸奶里加点果干辅料很正常。她还在想,这里不比现代,冬天竟然没啥果子吃,即使像小胖墩这样金尊玉贵的皇子,每天也只有一个苹果,一只桔子的定额,害她有心做些水果罐头放在酸奶里让小胖墩吃也无法可想。
小胖墩这两日正对酸奶上瘾,被那嬷嬷抱进来,看见五彩斑斓的配色,小脸都亮了,欢呼着也不要人伺候,自己抱着勺子呼噜呼噜地开吃,完全没看到这碗缤纷的酸奶中放了他平日闻一闻都皱眉毛的玫瑰卤子。
小胖墩嘴上挂着圈奶渍,直到干完一小碗酸奶,看到案几上的新鲜食物,伸手拿出一块。鸡蛋糕的卖相和气味是很唬人的,即使被这些人放在蒸锅里热了小半天,拿出来那股甜香甜香的味也招人的很。小胖墩还挺谨慎,他先闻一下,再舔一下,才嗷呜咬了一大口。
屋里数人齐齐松了口气:只要这小祖宗肯吃东西就好!
更有自诩跟吴桂花一样在烹调上有些成就的宫人暗暗盘算:看来小殿下喜欢奶制品,要是能想法子弄些奶来,我未必做不出更好的东西。
吴桂花不理这一屋的官司,看见小胖墩吃得欢,自己心里也开心。
眼看这一块鸡蛋糕叫他干掉四块,待要拿第五块时,被嬷嬷按住了手,笑劝道:“小主子,不能再吃了,这些都是甜食,吃多了不好,用些别的吧。”
另有一名宫人盛来一碗鱼儿面,笑道:“严御厨做了鱼儿面,小殿下最爱吃的,不吃一口吗?”
吴桂花知道,这鱼儿面跟后世的刀削面一样,只是用鸡骨熬清汤,再加鳝丝添味,和好面用刀飞面入水,尤其严御厨技艺高超,那面出水后如白鱼一般,与乌色的鳝丝和青白的葱段一道调味,那叫个滑爽细腻……好吧,小宫女哪来的福份吃御厨做的饭?这后面是吴桂花猜的。但那面看着真的好吃,也不知道小胖墩怎么就挑成这样。
看那两个人非不让他吃鸡蛋糕,小胖墩将面碗一推,摔了筷子就哭起来。
没嚎两声,正殿那有人就来问了:“又是怎么了?娘娘刚刚睡着,你们怎么惹着三殿下了?”
屋内几人相顾失色:大伙都知道丽妃被这小东西折磨得天天睡不着觉,今天好不容易补会儿眠,万一再叫这小祖宗吵醒,几人非吃挂落不可。
吴桂花也急了,也上前跟着安抚:“小殿下,你忘了我昨儿说的,要给你做根金箍棒的?你好好把饭吃了,一会儿咱们就来做。不然的话,我可不再理你啦。”
小胖墩果真好哄,听见“金箍棒”三个字,望了她一会儿,见她神情坚决,方不情不愿道:“不许骗我。”
吴桂花笑着跟他拉钩:“不骗你,骗你我是小狗。”心里不由想:看来头一回见面那碗姜汤给小胖墩立了不小的威,现在一宫的人里,也就是自己还能镇他一二。
吴桂花深知即使对小孩子也要说话算话的道理,趁小胖墩认真吃鱼面的功夫,就要退出门外,冷不丁一人说道:“吴氏,昨日同你说过,对着主子要自称奴婢,你又忘了吗?”
这人一身秋香色长袄,正是刚刚抢上前抱小胖墩回宫的老嬷嬷。
吴桂花心下大骂,刚刚就是你引得小胖墩闹事,他闹了事你p用没有,现在事情解决,你毛病也来了。只要有利可图,别说叫我冲皇子自称奴婢,就是朝你自称奴婢我都忍得。可叫我对这胖墩自称奴婢,你不看他受不受得起,也不怕折了他的福!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做文章,可老太太自幼受过封建迷信很长时间的熏陶,相当注重长幼传承,觉得这种事还是注意些好,谁知道老天爷有没有把小胖墩算成她的儿子?因此这几天遇到有人纠正,她都打马虎眼,但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她几次三番被此人针对,这回怎么也忍不得了。
第62章
吴桂花从小到老,最不怕跟人干仗, 自然也不缺跟人干仗的经验。她深深明白, 干仗容易, 但想干得成功,干得人服气, 这就需要技巧了。
吴桂花怒归怒, 面上认真道:“回嬷嬷,我有名字,我叫桂花。”
宫里奴婢们的鄙视链体现在方方面面, 除了一看就明白的服饰颜色,样式, 再就是这些称号,有职有品的称职司,比如裘监工, 刘掌院,这些人是宫奴中的官宦阶级。而吴桂花的二等宫女就是职称, 只要在宫里待得够久, 都有评这职称的可能, 严格说起来, 她只算个中等宫女,亦即无职无品。她们这样无职无品的宫奴, 名字就重要了。
这个年代的平民都没啥文化,起个名多起些猫儿狗儿,像刘八珠这样叫不出口的名字, 因此,多数人进宫后会由教养嬷嬷另改个名,有人若获得主子的青睐,也有主子赐名,但宫里人这么多,总有人顶着同一个名字到老到死。一般这种人都是没有靠山,可以随意欺凌的。
这老嬷嬷自恃身份,又嫉恨吴桂花夺三殿下欢心,一向不屑叫她的名字,而是直呼其姓,这也是那些得到宫中老人赐名的宫奴对她这样“无依无靠,无人赐名”的小宫女隐形的歧视。
这嬷嬷是不知道,吴桂花是恰巧去年进宫的秀女中有一个叫吴桂花的因水土不服病死了,秦司薄叫她顶了这人的身份。原先秦司薄要给吴桂花起个名,但吴桂花听她说,她这起名的人也要随之登录籍薄道明来历后就断然拒绝她,坚持要叫自己原先的名字,怕她跟秦司薄的关系落到纸面上连累她。
秦司薄没跟她说过其中关窍,吴桂花后头结交的人也未曾深究,她虽想不透这嬷嬷叫个人姓氏罢了,如何叫得这么有优越感,但这不妨碍她做文章。
这嬷嬷轻蔑道:“怎么?你是不姓吴吗?我叫你吴氏莫不是叫错了?”
吴桂花仍是笑得没有脾气:“没有。不过这宫里姓吴的不少,我不是怕嬷嬷叫错了吗?”
“不可能,这殿里谁姓什么,我清清楚楚,只你一个吴氏,我如何会叫错?”
“嬷嬷错了,除我之外,殿中还有一人与吴氏有关,您不好乱叫的。”
那嬷嬷被她软顶几句,已是不耐之极:“不可能!”
吴桂花笑得更深:“嬷嬷莫非忘了?小殿下生母,已故吴贵妃也姓吴。您的吴氏,是称的哪个吴?”
一言诛心,举室皆静。
那嬷嬷脸色刷地白了。
宫里人是很善忘的,这些人被选到小胖墩身边,肯定通过各种手段打听过他的身世,但多数人都是听过便罢。毕竟小胖墩的养母敬贵妃因为皇帝下旨将她迁往谨霞宫这御极宫西侧小宫停灵,都有不少人私下猜测敬贵妃的圣眷已失,对她言语多有不恭,他这个在冷宫幽禁而死的亲娘又如何会被众人放在眼里?
但不管吴贵妃死前多凄凉,她也是正正经经的主子,是小皇子的生母。你当着小皇子的面直呼其母姓氏,就是犯讳的!
吴桂花捏住的就是这一点:你说我对主子不恭敬,你又恭敬在哪里?
她等了一会儿,不见那嬷嬷说话,轻轻一福礼,道声“借过”,扬长而去。
耳边依稀听见那嬷嬷骂了几声“贱婢”,却始终不敢追上来,便只当站在茅坑边上被熏了几下,拂拂袖一笑便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