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1 / 2)

大顺子说:“这还用桂花姐吩咐吗?放心吧,我肯定会叫他闭嘴的。”

吴桂花却摇头道:“不,你还没明白。要是小章上午碰到的是鬼,最多也就是受一回惊吓,但假如不是鬼呢?”

大顺子挠挠头:“那不是鬼还能是啥?”

吴桂花知道这小子脑子不好使,一次给他点透:“不是鬼的话,那就是有人假扮瓣儿,你想想看,为什么有人会假扮瓣儿?为什么那个人会一大早出现在小竹林?他想干什么?万一他知道有人撞破了他的行藏,你猜他会怎办?”

这一连串的发问骇得大顺子脸都白了,都是在宫里混的,知道比起没闹出人命的撞鬼,卷进这种说不清的事里才是最可怕的,当即顾不上跟吴桂花扯闲篇,提起食盒急匆匆地走了。

吴桂花看着大顺子离开,目光调转到这群吃得头也不抬的侍卫身上,笑眯眯地问开了:“中元节那天晚上,你们在长信宫是不是那捉到了几个坏人?”

有人就说:“这事都传到桂花姐这来了?没错,是有这事,那人还是吴进领着捉到的呢,是吧吴进?”

吴桂花诧异极了:“进哥儿,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这些?你该知道那些人本来想干什么吧?”

吴进的神情却有点怪,他快速扒完最后一口面,眼神游移:“没什么好说的,这不是我的份内事吗?”他一把将脏碗塞到吴桂花手里:“行了,我先走了。”

吴桂花在后头连叫他几声,都不见他回头,最后只好叫还没走的几个人,让他们晚上下值前来吃凉皮。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应了,又找吴桂花灌满凉茶才走。

现在天气越来越热,吴桂花用这段时间在附近采的薄荷,金银花,桑叶,嫩竹叶等清热去火的药材煮成凉茶,开始是自己喝,后面有时候看人来了,随手给人倒上两碗,有人喝着觉得好,便问她来讨要,吴桂花也都给了。

送完一拨茶水,待要再熬一锅的时候,吴桂花发现,金银花快没了。

得,要办的事又多一件:不管是找谁,尽快淘点金银花回来。

夏天干活太热,不备点消火的凉茶,简直要过不下去。

吴桂花把五斤面全揉成一个大面团,一边还在想她住的旁边那屋瓦破了,夜里外头下大雨,那屋下着小雨的同时还洇湿了她这边大半堵墙,她要是再不管,那半堵墙该长蘑菇了。

她问过大顺子他们,知道修整房屋的事归将作监管,但每年宫里检修只在春末和秋末进行,平时的话,只能找上级部门报上去,看那边什么时候拨人过来。

若是兽苑的话,等十天半个月或者有望,若是重华宫这鬼屋,只怕倒找钱人家都不会来。简单点说,只要房没塌,她报了也是白上报。

吴桂花这人有一点好,只要天不把房顶下塌了,她永远都能稳住。她在心里按难易和急缓程度给各项待办事务排了两个序,手上动作不停,把那五斤灰面揉完饧了半个时辰,打来井水把面团放进水里不停揉搓。

做凉皮最要紧的就是揉搓水淀粉,足足揉搓了三遍,直到水色白如玉汤,蒸完面筋,吴桂花也把满脑袋的事都捋清楚了。

看看时辰,把重新淘澄过一遍的水淀粉摊在锅里蒸,蒸好了凉皮晾凉,再调好馅料,月亮已经升起了老高。

她就知道,大顺子和小章晚上肯定是不会来了的。

那些侍卫们一天来的时间不定,吴桂花一般不会特意等他们,招呼虎妹把蒜泥捣好,自己切了一大盆凉皮,跟虎妹两个端着小板凳,准备到院子唯一的那棵榕树下吃的时候,门就在现在被敲响了。

虎妹眼瞅着酸辛可口的凉皮就要到口,把脚跺得蹬蹬响,气呼呼甩着手臂往后头去了。

吴桂花笑着摇摇头,端起凉皮,嘀咕一句:“真是闻着味儿来的。”一手开了门。

她不会料到,这样一个寻常的晚上,重华宫外的桂花树下,有故人来。

那人站在月亮的影子里,一双眼睛如当年一样清澈而悠远。

吴桂花被来自时间的利箭定在原地,直到那个人像六十六年前那样,站在她家门外的桂花树下微微地笑开:“我能进去聊聊吗?”

“能,”她慌乱地想揪住衣襟,这才发现手上还端着东西,愣愣地递出去:“你,你要吃凉皮吗?”

不等吴桂花懊悔自己的笨拙,那人眼中的惊愕已经褪去,他接过那个香炉改造成的大碗,点头说:“也好,我还没吃晚饭。”

他的手指还像以前一样,那么好看。

吴桂花晕乎乎的,像踩在云朵里,跟着那个人,看他撩起袍子坐在她的小凳子上,一只手挑起细长透明的凉皮,快而优雅地将它们送入口中。

跟柱子哥一样,她从认识柱子哥起,柱子哥就讲究得不像个乡下小子。

她痴痴地凝望着,在这个从天而降的年轻人身上找寻着过去的时光和过去的人。

那个时候,她是什么样呢?一见到柱子哥就喜欢上他,生怕自己配不上柱子哥,偷偷找牛棚里的地主家大闺女学规矩,学讲究,不敢粗声大气地说话,不敢吧嗒嘴吃饭……后头,终于嫁给柱子哥,她欢喜得好几晚上都睡不着觉……

她的柱子哥跟其他男人都不一样,他不许她下地,说那不是女人家该干的活,他舍不得她受累,家里家外的活都抢着干……人都说她嫁到了福窝里,就是可惜男人是个当兵的,过不到几天就要回部队。

可那些人哪知道,嫁给他,吃再多的苦,日子也是甜的。

吴桂花一生后悔过很多事,唯一没后悔的,就是嫁给他。

直到柱子哥搁下筷子,说:“多谢款待。”

吴桂花听见了时间轰隆着远去的声音。

脸是那张脸,人,却不是那个人。

再像,也不是。

她慢慢地冷静下来:“说吧,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应卓没发现,一向快言快语的人说这一句话顿了三下,他首先诧异于这女子的冷静。

他见过那天晚上,她像个疯妇狂怒狂骂,只为了引他出来。从她的骂声中,他可以推测出很多东西,比如,他跟她的爱人很像,再比如,她不是吴贵妃。

他原本可以利用第二点先扼住她,但在见到她,视线与她对上的那一刻,不知为何,他的喉咙仿佛被锁住一般,无法开口。

钥匙,在那双眼睛里。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这女人带得奇怪了起来。

应卓咳嗽一声,往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开口就是石破天惊:“我来找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