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弘专门挑了个大晴天,远处巍峨天山清晰可见的时候,骑马来到众人面前,交河城上的车师人也在远远看热闹。
任都护骑的还是萝卜,至于天子御赐的汗血天马“象龙”——虽然它又高又骏,骑着显眼且有面子,奈何性子太烈,或许是在为万里来回折腾生气?害得象龙瘦了许多。
任弘驾驭不了它,几次想骑都被甩下来摔了个狗啃泥,无奈之下,只转手交给远在乌孙国的老婆去驯,也是奇怪,象龙落入瑶光手里却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瑶光写来的书信里如此炫耀,让任弘有些尴尬,算了,还是温柔的小萝卜适合他。
纵马来到众人面前,身后是因朝霞照耀,而闪烁着七彩虹光的雪白天山,让人光是看着就沉迷其中,这背景任弘给满分,完全符合轻侠们对异域的想象。
来西域的好处和坏处,从长安到车师一路上数千里跋涉,道死物故数百人后,剩下的人早就明白了,任弘也不啰嗦,大声道:
“吾乃西安侯任弘,以安西将军使护西域北庭五十国!”
安西将军过去几年的传奇经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虽然份量没有皇帝重,但亦是响当当的,众人皆肃然起敬。他们或许不畏权贵,却会敬佩西安侯、义阳侯这样的英雄。
“汝等来时或为五陵少年坐拥父辈荣禄,或是长安偷儿赤贫如洗。”
“汝等来时为律令所不容,劫掠、伤人、偷窃、私斗、不孝、盗嫂,皆有罪过,一身孑然,身负枷锁,侠亦是恶侠。”
这几乎囊括了所有人,有人依然昂着头不为所动,也有人默默低头心生愧意。
任弘扫视众人:“但这些都不重要,一切皆成过去。在西域北庭,不论先时贵贱罪罚,人人都能重新开始!”
他让人将为轻侠刑徒们准备的冬衣一一分发,众人一路穿着的赭衣经一路摩打,都破烂不堪。
这是厚实的棉织物,西域的水土适合种原产于印度中亚的棉花,从元凤四年任弘从粟特人手中获得棉花在鄯善栽种起,便落地生根。过去一年更是大加推广,不论是楼兰还是渠犁车师轮台,皆有丰收,除了满足兵卒外,刑徒轻侠也能穿上它们。
而颜色,则染成了皂黑。
“一旦换下赭衣,披上黑衣,便要在北庭戍守五年!期至前再无退路,逃亡背离职守,唯有一死!”
都到这了,还有退路么?万章等人脱了已经漏风的赭衣,哆哆嗦嗦,好似剥掉了昔日的罪孽,披上了与都护兵卒们同样颜色的黑衣后,感觉周身一暖,都长舒了一口气。
还没完,任弘令人杀了一条黑狗,以其血撒在地上,又将写有誓言的骨牌埋到地下,转身指着天山道:
“诸君,当着这巍巍天山,随我诅盟。抛开旧时罪过,于兹重获新生。”
杀牲歃血,对神诅咒发誓,这是轻侠们平日结交常做的事,对来自底层的他们而言,这是比军法律令更强大的约束,谁不守誓,神明就会降灾惩罚!
随着太阳高高升起,朦胧的黎明转为晃眼的白昼,跟着路上已熟悉的屯长队率,轻侠恶少年们统统跪下,望着天山,跟随大都护,齐声念出誓言。
“巍巍天山!”
“听吾等诅盟,做吾等见证。”
“忠于天子,忠于大汉!”
“实墉实壑,实亩实借!”
“筚路蓝缕,奠安西土!”
“使河如带,天山若厉。有渝此盟,泰一殛之。断子绝孙,无有老幼!”
天山一片寂然,风吹起了山顶的雪,给它蒙上了一层神圣的纱,看着这一幕,万章不知为何,竟忽然哭出了声,哭泣陆陆续续响起,有人泣不成声,有人以头抢地。这是憋了许久的发泄,一路跋涉确实是太苦了,苦到他们真好似脱胎换骨,褪去了一层皮。
“诸君。”
任弘转过身,请众人起身。
“汝等跪下时尚为赭衣刑徒。”
“起来时,便是安西铁军的袍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