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西域轮台城外麦苗青青,西域都护府在此建立一年后,孝武晚年一道《轮台诏》后放弃的屯田都被重新开辟,来自天山的雪水沿着土渠流入垄亩之中。
来自中原的屯田卒、治渠卒正在修整沟渠,他们戴着西域汉军标配的“道远笠”,其实就是任弘制作的毡笠,商议要不要用敦煌一带的“井渠法”来保护珍贵的水不被炙热的太阳蒸发。
而城外还有个小集市,当年在龟兹立了功劳的粟特人被特许在此做买卖,每个月都来轮台城交易丝绸、香料,顺便带些胡姬来请汉军士卒照顾一下生意。
汉人没有说谎,他们带来的的确不只有征服,还有繁荣与和平,铁门关死死挡住了匈奴的出路,诸国翕然亲附于汉,丝路南北两线全面敞开,玉门关的丝绸出口量多了一倍,沿途的绿洲城郭也多了些生机,这是匈奴永远做不到的。
不过相比于去年,近几个月,粟特商贾脸上多了些忧色,匈奴进攻乌孙已不是秘密,战争随时可能越过天山,再度降临西域。
数骑从西边赶来,为首的是一位文官打扮的使者,却是奉命前往乌孙出使通洽的都护丞冯奉世,他纵马奔入城中,等进入内城的夯土小楼里时,发现堂堂西域都护、义阳侯傅介子正坐在胡凳上,等他的司马,会稽人郑吉在土灶里烧烤一只鸡。
“就按平日的来,别弄汝等会稽人的吴越口味,我吃不来。”
傅介子还是喜欢与士卒同饮食的,除了偶尔开下荤,吃一只鸡,汉人确实是善于建设的民族,屯田卒正式入驻轮台后,将这里经营得有模有样,不但播撒麦种,还在城内外种了菜,甚至养了鸡和彘。
但每个人的厨艺都被傅介子嫌弃,觉得不如任弘做的好吃,唯独郑吉还有点天分。
眼下鸡烤得差不多了,香气扑鼻,傅介子正要下嘴,就见到冯奉世回来,犹豫了一下后让他就坐,叫庖厨添饭,不太情愿地撕了只鸡腿放在他碗里,算是犒劳老冯一路奔波了。
“子明回来了,饿了吧,边吃边说吧,乌孙情形如何,真像昆弥上次派人求援时说的一样,旦夕将亡了?”
“没那般夸张,但若匈奴入秋后再使把劲,也差不多了。”
冯奉世苦笑着说起他亲自去乌孙跑了一趟的见闻来。
这场仗,是去年就开始酝酿的,元凤六年春,托了任弘的提议后,西域都护府刚挂牌成立,匈奴那边也有了动作。首先是匈奴大单于壶衍鞮改封日逐王先贤掸为新的“右谷蠡王”,继承旧右谷蠡王,那个被任弘耍得团团转的倒霉蛋部落,统领匈奴在西域的诸部,而右贤王屠耆堂则遭到惩罚,退居二线。
先贤掸走马上任后,便发骑在车师国(吐鲁番)屯田,着手整合天山以北的诸部,西域都护府十分紧张,加强了铁门关的防御,设铁门、它干、楼兰三校尉守备,各率屯田兵千人,互为犄角,一个劲屯粮,哪怕匈奴再如元凤五年那般大军来袭,汉军也能守个一年半载,只要乌孙来援便能解围。
但屯田一年后,匈奴真正的进攻对象,却是乌孙。
“先贤掸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比右贤王还麻烦,看准了汉匈争夺西域最关键的一环,正是乌孙。”
“没错,今年春,匈奴单于忽然调诸王西来,以先贤掸为首,征发车师兵数千,与单于派来的数万骑,共侵乌孙。”
乌孙、匈奴共分后世的北疆地区,其中乌孙核心在伊犁,东界在塔城,匈奴右部诸王则占据了准噶尔盆地,右谷蠡王庭就设在乌鲁木齐一带,双方的分界,大概在克拉玛依。
而如今,匈奴却越过了这条界线,拿出了百多年前,冒顿灭月氏的气势来,猛攻乌孙,一来是为了报复乌孙元凤五年帮助汉军,二来是想一举解决这肘腋之患。
冯奉世道:“下吏亲自去乌孙看过了,损失确实惨重,春季几场大战下来,不但丢了东部的车延、恶师地,几百里的牧场拱手让于匈奴,更被掠走了上千落民众。”
傅介子最关心一件事:“果如粟特人传言的,泥靡、乌就屠与其母投靠匈奴了?”
冯奉世将啃了一半的鸡腿放下:“还没有,因怕手下的翕侯不从,他们没有直接反叛,但乌孙叔侄相传,国内部众统属复杂,这两个胡儿与其母早就在乌孙北部自成一系,坐拥数万落部众自保,任凭昆弥被匈奴攻击,却不发一兵相救。”
也难怪乌孙号称控弦十万,却被匈奴人几万骑打得这么惨,原来是起了内讧实力锐减,还得分兵提防家贼的缘故啊。
幸亏乌孙家大业大,地域广袤,还有一道高大的天山支脉博罗科努山挡在伊犁河谷与匈奴中间,否则就要走东胡、月氏的老路了。
数月前,乌孙遭到袭击时,就立刻遣使者来求援,曰:“匈奴发骑田车师,车师与匈奴为一,共侵乌孙,唯天子幸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