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杂的册封仪式终于结束了,等任弘从未央宫离开时,已经是下午。
虽然封侯要置酒高会,可谁会在殿堂上大喝特喝啊,喝醉了若是犯了禁,在柱子下忘乎所以滋个尿什么的,那前程就彻底完了。
所以尽管饮了几盅,但任弘还十分清醒,回想着封侯仪式上的种种,嘀咕道:“原来西安县,其实是在后世的山东啊。”
他的封国被定在齐郡西安县,就在郡治临淄边上,青州和齐郡是富庶之地,人文繁盛,长安常住人口七万户,而临淄人口可是比长安还多的。当年主父偃就说过:“齐临淄十万户,市租千金,人众殷富,巨于长安。”
他的“西安侯国”定在那边,虽然府邸要自己去修,但土地却附带着上百顷。任弘以后闲暇时去搞点产业什么的也方便,齐地富庶,人口繁多,有的是钱多没处花,只能拼命买地兼并的土豪。
如此想着,任弘摸着自己今日得到的鎏金铜符,这是封侯的约证,右符要由大鸿胪藏于未央宫中麒麟阁内,束之高阁,而左符就交给任弘保管。
上面篆刻着几竖字:“朕承天序惟稽古,建尔于位为君侯。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
这意思就是只要我刘汉不亡,就有你子孙一口饭吃。
不过任弘知道,历史上,西汉再过七十多年就会走到死胡同里,而封侯享受的遗泽就更短了。
“汉初分封功臣一百多人,至武帝太初年间,仅百年左右的光景,能保全爵位的只有五人,其他都因绝后、犯法而失国。”
那些列侯犯的事五花八门,比如留侯张良的后代张不疑是杀了投降汉朝的西楚内史而国除。御史大夫杨敞的祖先,第三代赤泉侯杨毋害更是奇葩,分明是年入数十万钱的列侯,却有个特殊爱好,那就是穿着素衣去骗人钱财,因骗钱600文而国除。
至于斗殴、淫乱、乱伦、犯禁、绿帽而除国的更多了,只要作不死,就往死里作,极少能平安度过三代人的。
不过名单最长的一批,还是酌金案,一百多个侯国,说没就没了。
“而武帝朝时南征北战,击匈奴、灭两越、攻朝鲜、取西南夷、开西域,立功者络绎不绝,也封了两百多个侯,如今尚存着不到一半,连卫青的长平侯国也不复存在了。”
所以与国同休这种话,听听就是了,说不准的。
若是在秦朝,彻侯很金贵,王翦灭了两个国尚未得封,为秦始皇打赢对楚国的战争才终于得封武成侯,且爵位与官职挂钩,一个人若封了侯,仕途差不多就到顶了。
但在汉朝,爵位和职务分离,列侯不一定能得高位。得封列侯,只是相当于从水里爬上了岸,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虽然西汉所有列侯都是县侯,但光从食户多寡上,就足以排一个尊卑次序了,任弘和傅介子都是不足千户的小侯,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任弘暗暗道:“这‘西安侯’虽然寓意不错,但我还是不太喜欢。往后得换一个,最好是能和霍去病一样,直接以侯名县!那才有面子!萝卜你说是不是?千户侯的马,万户侯的马,还是有区别的。”
小母马似是听懂了,嘶鸣了几声,怀里的鎏金铜符还没捂热乎,西安侯就已经开始得陇望蜀了。
等任弘骑着萝卜回到横门大街,抵达使团成员住的馆舍中时,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馆舍的侍从们议论纷纷,见任弘回来了,都跑来围观,敬佩而又羡慕。
任弘朝他们拱了拱手,众人就受宠若惊,啧啧称奇:“任君入宫前对吾等十分有礼,封侯归来后亦无傲慢自得之色,难怪能成就大事。”
要知道,一般的列侯对待他们这些卑贱的小吏徒卒,可是连正眼都不会看一下的。
而任弘才栓好马进院子,却见夏丁卯和赵汉儿、韩敢当、卢九舌等人都围在门口,刚进门就咋呼呼地朝他作揖。
“见过西安侯!”
“拜见君侯!”
任弘连忙躲开,顺便扶起因为激动而拜倒在地的夏丁卯:“夏翁别这样,还是叫我君子吧。”
夏丁卯将任弘拉扯长大,他既是主人,又似子侄,见他有今日之成就,此刻高兴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双手直哆嗦。
哪怕是老主人任安,虽然官至比两千石,但距离封侯却很遥远。
可君子年纪轻轻却已经跨越了这一步,从受禁锢的罪吏之孙一举成为列侯,足以告慰老主人黄泉之灵了。也难怪君子在武功县时说,不该是那昌邑国相来找他们麻烦,而该是对方夜不能寐,担心被报复!
“我家君子已是西安侯了,还会怕你一个区区二千石的王国左官?”
任弘将夏丁卯扶起来:“弘能有今日,多亏了夏翁养育之恩。夏翁,列侯如今虽不能在侯国里置吏,但仍可以自辟家吏。我想请夏翁做我‘西安侯国’的家丞,为列侯之总管,秩三百石,夏翁可愿意?”
“愿意,当然愿意!”
夏丁卯立刻精神起来了:“派外人来做家丞我可不放心,老朽还要替君子管家呢!”
以家丞为首的侯国家吏系统,包括家丞、庶子、行人、门大夫、洗马、中庶子、家监等,皆有俸禄,此外列侯还能收门客舍人,养规模不大的家兵。
与夏丁卯说定后,任弘又看向陪自己出生入死的属下们:“汝等也都得到封赏了吧,今后有何打算?”
众人都笑得很开心,这一趟可是赚得盆满钵满,韩敢当陪任弘一起翻天山扛高反,而赵汉儿则在龟兹城之变及之后的追逐战中大放异彩。
二人被任弘作为一等功劳报了上去,各得了四十万钱。
而韩敢当还有轮台的十级斩首,又加五十万,差点也成了百万兄。
至于卢九舌和其余士卒,多者三十万,少者也有十多万钱,众人的出身都挺穷苦的,甚至有因犯法被发配边塞的驰刑士,这笔钱足够他们过上中人之家的生活了。
此刻被任弘问及未来打算,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当轮到卢九舌时,他颇为得意地说道:“我这几日为典属国丞常君做译者,他觉得我会多国言语,又立了功,可以留在长安的蛮夷邸做九译长。”
卢九舌心思多,是使团里最会为未来谋划的,先前随傅介子西行,就经常夹带些中原少见的香料等物,到长安后在东西市卖一笔好价钱,如今的积蓄,都够在长安外围买一套不错的小宅和几十亩地了。
他美滋滋地说道:“我会将张掖的妻儿也迁来,往后就待定在长安过平静日子,再也不去西域吃沙了!”
虽然其余众人也觉得长安是好地方,但都明白凭十几二十万钱要在这大城里站住脚,几乎不可能,所以多是要衣锦还乡。
任弘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众人拼了性命闯西域,为了不就是换个活法?
还记得来长安的时候,在赵汉儿胡笳的伴奏下,士卒们经常唱起《战城南》。
那歌里说得好啊,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天刚亮他们就忙着出去打仗,可是到晚上却未能一同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