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到了夜间,这才发觉少了些什么,问,“皇后呢?”
嵇侍中说道:“国丈的身体有些不好,皇后会娘家看望国丈。过几天就回宫。”
反正羊玄之已经死了,说他身体不好不算诅咒。
而且,皇帝最近记忆力衰退的厉害,他每天会问同样的问题,对时间没有什么概念了。
皇帝哦了一声,闭上眼睛,睡不着,“皇后自从嫁给我,就从未回过娘家啊,这次怎么回去了?”
嵇侍中哄他,“皇上记错了,皇后回去过的。”
皇帝重复着嵇侍中的话,“我记错了,哦,嵇侍中永远是对的。”
皇帝就像一个孩子,对嵇侍中很是依赖,对他的话也坚信不疑。
羊献容被囚禁在金墉城后,嵇侍中就没有回过家,一直在紫光殿里陪着皇帝,就像羊献容在时一样寸步不离。
皇帝还是那个皇帝,但是皇太弟当政,皇后被废,长沙王受了残酷的炮烙之刑被杀。
所以,大晋已经不是那个大晋了,没有底线,没有规则,沦为野蛮的弱肉强食。
炮烙之刑?士族们听闻长沙王死得如此凄惨后,纷纷侧目:皇太弟是疯了吗?你杀就杀了,为什么一定要用殷纣王这个着名的昏君杀人的法子处死长沙王?
你不是承诺过只要开门投降就不杀他吗?
长沙王是个贤德又有军事才华的藩王,士族们虽然不站队,保持中立,但是心里还是比较欣赏长沙王的。得知长沙王死于炮烙之刑后,未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你要讨伐羊玄之,羊玄之已经死了,你为何还要多次一举废了羊皇后?
嫌树敌还不够多吗?
士族们绞尽脑汁都想不到皇太弟这一步步的昏招,觉得司马颖脑子的水随便挤一挤,就可以解决中原的旱情。
还是储君就昏聩成这样,若当了君主,说不定就是第二个殷纣王了!
说到殷纣王,就让人不得不想起比干剖心,把诸侯做成肉酱等等暴行,士族们纷纷辞官归隐,洛阳城每天都有大族以回乡扫墓,祭祀等等借口离开这里。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皇太弟上位不到三个月,洛阳城精英阶层人口流失严重,大部分士族都像永康里的琅琊王氏一样,举族迁徙到了外地,有人回乡,大部分人南渡去了江南避祸。
连荀灌的家族颍川荀氏也走的十室九空,只留下几个族人在都城留守,灌娘因上次闯祸,这次被父亲荀崧亲自“押送”,不准她留在洛阳这个是非之地。
灌娘没得办法,和清河告别,还指天发誓,“我会一直关注洛阳城,我发誓,只要你有危险,我会第一时间回来救你出去。”
嵇侍中也要家人去了江南建业,他独自一人留在洛阳,陪着白痴皇帝。
很多年后,在历史书上,史官们把这个大晋精英阶层人口“孔雀东南飞”的现象统统称为“衣冠南渡”。
洛阳城每天都在“失血”,这些士族带走的不仅仅是人才,还有财富,就连城中最繁华的铜骆街都有了衰败萧条之相。
粮食价格已经回落,甚至比以前还要低了,粮食商铺的生意依然清淡。
士族迁徙,他们的奴仆,私兵部曲也随之离开洛阳城,洛阳人口急剧减少,加上夏粮已经开始收割,价格一直不看好。
王戎乘机大量收购粮食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他老了,精力不济,把这些操作都交给了王悦去做,王悦在四处奔走收购粮食,一身冷白皮都晒黑了。
帝国的都城,就像皇帝一样,一天天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虚弱、衰老。
皇帝每天都问嵇侍中,“皇后人呢?”
嵇侍中每次都是“过几天”,皇帝的记忆每天都清零,然后再问一遍。
当这个夏天结束时,皇帝不问了。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有羊献容这个皇后。
他的智力继续倒退,现在他只有五岁孩童的智力,以及一百岁老人的忘性。
嵇侍中将此事告诉了清河。
清河刚刚送走荀灌一家人,很是落寞,叹道:“父亲是幸运的,忘记了也好,忘记母亲,他就不会痛苦。”
清河舍不得灌娘,她唯一的女性朋友、危难与共的知己好友,灌娘让她看到女孩子不用总是躲在男人身后,等待男人保护自己。女人也可以拿起武器,保护自己,甚至建功立业。
但是清河知道,离开洛阳,无论对个人还是大家族,都是明智之举。荀灌也有家人,她不能抛开家里人,只为了自己这个小公主,她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灌娘一走,像是把清河的心割了一块,一起带走了。
清河心中空空,王悦在外头收粮食连夜赶回洛阳城,但还是错过了送别荀灌。
清河看着明显黑瘦了的王悦,再也撑不去了,簌簌落泪,“我要是从来没有认识过灌娘就好了;我要是像父皇那样,记忆衰退,连最亲的人都在脑子里抹掉就好了,这样就不会那么痛。”
王悦坐在她身边,把肩膀伸过去,给她靠一靠,“你要连我也一起忘记吗?”
清河尖瘦的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眼泪也顺着脸颊浸透他的肩膀,她哽咽不语。
还是舍不得王悦。
宁可痛苦要不要忘记她的檀郎。
王悦道:“你且再忍耐几日,很快就熬过去了。”
清河就像被雷劈了似的,立刻从王悦肩头弹坐起来,“什么意思?皇太弟要下台了?是那个藩王想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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