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终于停止打铁,将灼热的剑身往冷水里一淬,一阵雪白的蒸汽腾空而起,就像一条小白龙围绕着王悦打圈。
有了白雾这层滤镜加持,王悦就是画中仙人,清河一时看呆了:这是什么人间美男子啊!
王悦感觉到清河的目光落在自己裸出的右肩和胳膊上,立马就把衣服袖子套进去了,整了整领口,把自己的肩膀遮严实了,只露出半个喉结。
我恨衣服,清河心想。
王悦说道:“你走近一些,在炉子旁边暖和。”
其实清河一路在竹林里走来,并不觉得冷,但是王悦的话太暖了,她很听话的靠近了炉子。
王悦说道:“你好像很喜欢曹操,去年你挑拨孙秀和伪帝司马伦之间的关系,就是用来曹操孔雀台杀歌姬的典故,现在又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又是曹操的话。你不要忘记了,司马家本就是篡了曹操后人的皇位,才建立大晋的。”
没错,司马家的天下是靠兵变谋反得来的,并不光彩。
当然,曹魏的江山,也是靠篡了汉朝而得来的,也不光彩。
曹操曾经发誓当一辈子汉朝,司马懿也发誓当一辈子魏臣,结果,他们都食言了。
清河一愣,说道:“你这是何意?难道因为曹操是你外祖家谯郡曹氏的祖先。你现在同情曹操,觉得我大晋活该败落?”
王悦沉默,以前在母亲曹淑的洗脑之下,加上年纪小,见识有限,他不知觉的按照母亲的安排去做。
王悦的老师嵇侍中,是白痴皇帝的老师,一直都默默维护这个白痴学生,为他铺路,王悦受母亲和老师的共同影响,保护清河,保护皇室,这早就是他的本能,他从未质疑过。
但这一年来,他在尚书台当差,只在晚上回家睡觉,曹淑对儿子的影响越来越小,嵇侍中全力辅佐复辟的白痴皇帝,也无力教他了。
成长中的王悦深受尚书令王戎的影响,很多看法和清河已经有所不同,王戎经历了三次朝代更迭,对于“忠君”、甚至国家叫什么名字都早就看淡了。
在王戎看来,江山社稷为重,君为轻,谁坐在龙椅上并不重要,国号叫汉、魏、晋也无所谓——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强盛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年的潜移默化,王悦也渐渐偏向于王戎的观点。
这同样是琅琊王氏这种几百年士族的一致观点,铁打的士族,流水的皇帝和朝代,无论谁当皇帝,什么朝代,士族始终屹立不倒。
如果没有这个觉悟,王悦是不配当琅琊王氏的族长的,更不可能实现当宰相的理想。
一个强大的士族,不应该把家族的命运和国家的命运捆绑在一起,这样太短视了。
但是清河是大晋公主,是帝后唯一的女儿,她的立场天然就是只能站在帝后这一边,维护父皇的帝位,哪怕只是当一个傀儡。
因为父皇如果不当皇帝,就只能去死。清河怎么舍得看父皇去死!
第一次,王悦和清河的立场出现裂痕。
王悦沉默不语,清河冰雪聪明,如何不懂?
她的心就像水里的剑一样,渐渐冷下去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嫌。现在长大了,不可能总是像小时候那样相处。
清河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齐王即使要谋反篡位,也是在解决成都王这个心腹大患之后。如果齐王现在就动手逼宫,成都王就占据了道德优势,靠着他这一年收买的人心,振臂一呼,招募义军勤王锄奸,呼应者甚众,齐王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我们一家人在皇宫暂时安全,是吗?”
王悦点点头,“你可以安睡了,如果齐王真有异动,我绝不会袖手旁观的,你们一家人的性命可以保全。”
虽然两人立场出现裂痕,但王悦依然可以信任。
只是清河心中到底意难平,理智告诉她,王悦并没有错,但是……
清河猛地意识到,一直以来,她太依赖王悦了,王悦就像一根拐杖,她杵着杵着习惯了,一旦离开拐杖的支撑,她连路都不会走。
“谢谢。”清河说道:“你继续忙,我走了。”
清河心想,不能什么事都要找他,他已经不是以前的王悦了。
王悦却叫住她,“你生日快到了,听说最近荀灌教你用剑,这把剑便是为你铸的,你可以为它命名,我会把名字镌刻在剑柄上送你。”
清河一听,刚才好不容易做下来的决定又在感动中化为了泡影,一颗少女心再次被他撩起来。
清河就像陷入盘丝洞的唐僧,无论怎么逃脱,都逃不过蜘蛛精王悦编织的情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逃到哪里都会被粘上。
“卿卿。”清河俨然化身为抠门戎的妻子,“卿卿我我的‘卿卿’,就刻上卿卿二字。”
王悦立刻变成教导主任的脸,“卿卿剑?这成何体统?那有兵器取名叫卿卿的?”
清河娇嗔道:“我不管,我是寿星我最大,我就是要叫卿卿剑。是你自己说由我自己命名的。”
清河乐颠颠的下山,坐上牛车回宫,路上猛地一拍脑袋:哎呀,我刚才明明很气的,怎么莫名其妙变高兴了?
第39章 制衡之术
王悦说齐王不会篡位——起码在解决心腹大患成都王之前肯定不会,清河就信他。
但是,任凭谁家被邻居把墙壁砸了个洞,都不能安心睡觉,哪怕这人是自家亲戚。
就像琅琊王氏聚族而居的着名贵里——永康里,几百年的大家族一起抗过了多少风风雨雨,大体上是团结互助的,但是家家户户之间还是有一道道围墙隔着。
王悦和王戎家也隔着一道围墙,王戎家庭院的果子再好吃,王悦也不能打破围墙去摘果子。亲兄弟尚且明算账呢,何况是族人。
因为家是私密之地,如果墙破了,人会失去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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