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生意好,招牌菜一如既往是红烧肉,镇上稍微有些根基的人都清楚红烧肉是他娘琢磨出来的,楚大厨能开门见山道明来意,可见有诚意,因噎废食不是办法,他们家挣了钱,迟早有人会琢磨些名堂出来的。
楚大厨今年五十五岁了,做厨子的缘故,身材发福得厉害,大腹便便,低头快看不见脚下的路的感觉,他是明白人,听这话就知道有转圜的余地,漆黑如墨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和黄菁菁打招呼,“你就是周掌柜娘吧,听说不少你的事儿,闻名不如见面,你比传说中看着和善多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黄菁菁大致自己在外的名声,回以一个笑,叫周士武把人迎堂屋坐着,周士武怕生意被抢走了,黄菁菁也怕,正因为怕,才要尽可能的在之前抓住客人,她吩咐周士武倒茶,让周士仁也进屋听着。
几人围着桌子坐下,黄菁菁问道,“不知你想怎么做生意?”
“酒楼的生意好,很多人提起周家的佐料粉,我想着,买些佐料粉回去,把粉蒸肉和粉蒸排骨换为酒楼的招牌菜,当然,所有的佐料粉都从你家买。”楚大厨不是没有成算,周家的佐料粉名声响亮,他们是做酒楼的,不可能像周家这般靠卖佐料粉为生,两相权衡,从周家进货是最好的选择,客人听说是周家的佐料粉,吃着也放心些。
周士武和周士仁坐在一根凳子上,二人垂着头,不开口,等着黄菁菁表态。
楚大厨顿了顿,表明自己的态度,“佐料粉对酒楼来说只是种调料,不能成为营生的活计,所以酒楼不会抢你们的生意,这点我可以保证。”
楚家酒楼在清源镇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口碑和名声向来不错,犯不着做这种有损名声的事儿。
黄菁菁表现得十分平静,和楚家酒楼往来,对她们家的名声只好不坏,互利互惠的事儿她自然舍不得错过,只是有些话要说在前面,“眼下就我们一家卖佐料粉,很多人觉得新鲜,待过些日子,有人琢磨出差不多的配方,对家里的生意肯定有冲击......”
“这点我想清楚了,你若不放心,我们可以签个契约,楚家酒楼所需要的佐料粉全由你们出。”他身为厨子,知道配方对厨子来说意味着什么,红烧肉做法简单,家家户户都能,做成酒楼的招牌不会有人诟病,但粉蒸肉就不同了,周家的佐料粉必不可少。
若从别人那买佐料粉,传到客人耳朵里,难免会认为他们偷方子,捡现成的,身为厨子,他没法说服自己做那等事。
黄菁菁侧目看向周士武和周士仁,二人异口同声道,“听娘的。”
她想了想,朝楚大厨比划了个数字,“签五年的契约。”
五年内,楚家酒楼所需的佐料粉必须从她家买,至于五年后是什么情形,不好说了。
楚大厨满心应下,脸上明显松了口气,说实话,他担心黄菁菁因为旧事不肯和他做生意,周家人拒绝做厨子的生意他略有耳闻,五年的话不长不短,对酒楼来说,利大于弊。
周士文回屋拿纸笔写了契约,楚大厨盖了手印,黄菁菁毫不犹豫跟着按了手印,人手一份,统共两份。
“酒楼每天差不多要做六七十桌人,你看看需要多少佐料粉,我先买五天的量,不知道有没有。”他不敢保证桌桌都会点粉蒸肉,只是招牌菜出来,客人必不会错过,黄菁菁看向周士武,周士武点了点头,“五天的量是有的,但要支撑到正月过后有些难了。”
镇上的铺子关了门,买不到配料,年前是没法磨佐料粉了,便是家里囤积的米,还要留着自家吃呢,总不能不囤积点粮食。
万一明年天不好,一家老小吃什么?
往年没钱,粮食紧巴巴的够吃,没有心思想着囤粮食,眼下不同,有了银钱,多存点粮食不会有错,灾荒那年的遭遇,他再也不想经历了了。
楚大厨没有过多纠结,“成,你们看看,能卖给我多少,我全买了。”
物以稀为贵,周家卖断货了,酒楼的生意会愈发红火。
周士武给楚大厨舀了七十碗,剩下的要过两天才行,周士文送楚大厨出门,顺便送黄菁菁回新屋,说了楚家酒楼的事儿,楚大厨为人耿直,酒楼的饭菜量大味道好,没有敷衍了事的情况,故而在清源镇有些名气,若楚大厨是个奸佞小人,他当机立断就会回绝他的要求。
黄菁菁心里高兴,看着脚下的路,声音极为平和,“他完全可以瞒着身份,老二没见过他,他不说,老二就把佐料粉卖给他了,但他却诚恳的交了底,单从这方面来看,品行还算端正,你二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做生意,除了分辨善恶,还要懂得衡量利弊,你教教他。”
周士文忍俊不禁,“二弟哪用得着我教,他事后自己会想明白的,眼下有楚家酒楼的这门生意,即使哪天方子被人琢磨透了,生意不至于一蹶不振。”
“是啊,和楚家的这门生意好处胜过坏处,心里能踏实些了。”人都有居安思危的意识,生意越好,她就越是担心哪天生意一落千丈的落魄场面,拉拢了楚家酒楼,降低了她们的风险。
刚到菜地,便看见老花背着米久出来,朝着她们的方向,黄菁菁喊了声,和周士文道,“估计瞅着天色见我没回家,心底担心。”
周士文举目望去,老花穿着件灰色的袄子,双手勒着冬裙的绳子,见着他们老花脸上有片刻的呆滞,随即眉目舒展,露出浅浅的笑来,“回来了,我瞅着你还不回来,去老屋看看呢。”
集市人多,黄菁菁带着两个孩子,他担心黄菁菁遇着点事,一早上心绪不宁,实在坐不住了,叫二两把收的篮子堆好,他下午再写,出来找黄菁菁。
黄菁菁平视着前方,被风刮僵硬的脸略有些红,她挣脱周士文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回道,“遇着个客人闲聊了两句,米久没闹你吧?”
周士文喊了声花叔就没吭声,能有人关心他娘,他打心眼里高兴,而且,这种关心是他们当儿子的不曾有的。
老花掂了掂冬裙下的米久,微驼着背,前倾着身子,将米久往前推了推,露出米久的脑袋给黄菁菁看,“听话着呢,二两媳妇喂他吃饱睡了一上午呢。”
黄菁菁朝脸颊红扑扑的米久挥了挥手,米久含着手指,咧着嘴笑了笑,口水滴到冬裙上,笑里有她的影子,黄菁菁神色愈发柔和,和老花道,“回去吧,桃花和梨花吃了午饭过来。”
两人回到老屋就凑一起研究针线了,走的时候她叫了好几声二人都没什么反应,入了迷,喊不动了。
老花哎了声,这才留意到周士文回来了,欢喜蔓延至眉梢,“老大,回来了?年后再去镇上了?”
“是的,花叔,下午我过来帮你。”周士文再次扶着黄菁菁手臂,缓缓朝前走,问了两句家里的事儿,老花轻声应着,风吹散了两人的声音,却能清晰感受到内里温馨,黄菁菁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和老花成亲不久,偏偏好像老夫老妻似的,有些话不必多说,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心里的想法。
回到家里,周士文把黄菁菁买的瓜子拿出来,放进黄菁菁说的瓷缸,里边还有许多吃食,大半缸,他有些不解,既然有为什么还要买,黄菁菁解释道,“老二买的,前些日子他去镇上,天天都会捎些吃食回来,桃花和梨花吃腻了,最近都不往缸边凑了。”
过年喜庆,瓜子花生招待客人打发时间,许多人家都会买些,小孩子一年到头才能吃到零嘴,没几个不狼吞虎咽的,桃花和梨花刚开始几天,在外边玩一圈就回来抓吃的,一个时辰要跑两三趟,慢慢就好了,不争不抢,不盯着吃,家里来客人,也不会没大没小往前凑,追根究底,以前太穷了,有点好吃的,谁不想全兜进自己口袋?如今家里多了她们就不觉得稀罕了。
周士文好笑,把瓜子和花生倒进去,“孩子都爱图个新鲜,新鲜劲过了,觉得也就那样。”
老花放下背篓,倒了两杯开水,一杯放在桌上,一杯递到黄菁菁手边,“暖暖身子,你不是想吃饺子吗,我揉好面搁着了,待会就去做。”
担心黄菁菁有个三长两短,他静不下心写字,字迹歪歪扭扭可惜了篮子,于是就去灶房把中午要吃的准备好了,他和周士文道,“桃花梨花不在,老大,你就在这边吃,包白菜肉馅的饺子,白菜我洗干净滴着水,肉剁碎了,快得很。”
周士文摇头,“不了,慧梅还在家等着,您和娘吃就是了,我下午再过来。”
他把买回来的东西收拾好,临走前,见黄菁菁抱着两件衣衫从屋里出来,衣衫上放着一双鞋,他没多想,“娘,我先回去了啊。”
“老大,把这个带回去,我问你媳妇要的你尺寸,你试试衣服合不合身,娘针线活将就穿不是问题。”黄菁菁把衣服和鞋子递给周士文,面露愧疚,道,“你一年四季在外做工,我照顾不到你,前些日子得空给你做的。”
周家全靠周士文撑着,否则早就散了,如今周士武和周士仁能独当一面了,相较而言,他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节俭,黄菁菁叹气道,“老二老三用不着我操心,就是担心你,你心思重,有什么话藏在心底,如今老二老三有本事了,你真遇着难事,和他们说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你别硬扛着。”
酒楼厨子的那件事,周士文做的无声无息,手段狠了些,但目的是为周士武报仇,亏得没留下蛛丝马迹,否则他哪能独善其身。
看着黄菁菁手里的衣衫,稳重如周士文却也有片刻的凝滞,“娘给我做的?”
“是啊,你媳妇全部的心思都在肚里的孩子上,老二去镇上买的成衣,老三有老三媳妇,就只你,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黄菁菁把衣服塞到他手里,摆手道,“你回去吧,下午过来陪你花叔聊聊天,他说来村里这么久了,还没好好逛过集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