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了。”片刻,乞丐掀了掀嘴皮子,声音低沉慵懒,好像璞玉击打山石而迸发出的纯净,不由得让黄菁菁多看了两眼,脸上满是污垢,轮廓有些模糊,只那双眼,莫名让人胆颤,她咧着嘴,让自己脸上的笑和善又随和,想了想,把身上的钱全拿了出来,正欲给他,被周士文拦住了,“娘,他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乞丐要的是钱,当年不会把手里的钱财给他们,黄菁菁拿钱,把人看轻了。
只是,他清楚黄菁菁没有坏意,是真的想报答当年的恩情。
黄菁菁正觉得困惑,不给他钱还能做什么,却看周士文伸手拉住他双手,“您和我们先回稻水村吧。”
周士武也伸手做出了邀请,周士仁更是有些哽咽,黄菁菁心突突一跳,直觉其中还有什么事,但看三兄弟望着她,等她表态,她敛了心思,沉吟道,“一起回吧,家里条件好很多了,他们几兄弟成亲了,有孩子了,多亏了你当年......”
黄菁菁心里没底,一个四处漂泊的乞丐,带回家如何安置?
可若她不开口,三个儿子多少会寒心吧。
乞丐挣脱周士文和周士武兄弟的手,兀自往前边走,几不可闻的说了句不用了,背影萧瑟落寞,黄菁菁忍不住看向他方才眺目的方向,总觉得他不是心血来潮张望的。
周士文紧随其后追上前,伸手要拽他,谁知乞丐不知怎么了,身子直直倒下,好在身后就是周士文,稳稳把人扶助了,周士文面色微变,顺势把人背起来,让周士武快去找方大夫,周士武点了下头,,扔下扁担,人一溜烟跑得飞快,周士仁亦步亦趋跟着周士文,眼里满是紧张,“大哥,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叫方大夫看过再说。”周士文背上扛着人,只得侧身和黄菁菁说话,“娘,我和三弟先回,您和三弟妹慢些走。”
等不及黄菁菁应声,叫上周士仁,匆匆忙朝稻水村的方向去了。
留下黄菁菁怔了许久,直到身侧的刘氏说话才拉回了她的思绪,“相公总说当年是乞丐救了他们的命,不知他流浪去了哪儿,若饿死的话,他就欠了人一条命,如今,见着人,心里的愧疚不安总算能少些了。”
黄菁菁瞠目,“老三怎没与我说过?”
刘氏愣了下,脸上的神色变了变,黄菁菁看她答不上话,心想周士仁怕她不痛快才压在心头的,原主能干要强,貌似就那么一回低过头,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的吧,她没逼刘氏说个所以然,低低嘟哝了句,“以为他是个老实的,却不想还瞒着不和我说呢,走吧,瞧瞧乞丐怎么样了。”
刘氏如释重负的哎了声,上前捡起周士武丢掉的扁担,挑着箩筐和黄菁菁说话,萝筐里还剩下些米粉和佐料,上边搁着中午没吃完的饭菜,周士武动作大,有些撒了出来,她放下箩筐,挨个放回碗里,复才担着往回走。
纵使周士文背着人,黄菁菁仍追不上他,走了两条地梗她就放弃了,放慢脚步,和刘氏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前行。
今日天好,不热不闷,田野里有干活的汉子,见黄菁菁回来,纷纷打听刘家的席面,又指着周家的方向说周士文背回来个乞丐,马婆子在地里除草,闻言,风风火火还是那窜到了黄菁菁跟前,一脸艳羡和好奇。
黄菁菁浑厚着音量道,“刘青娶的镇上的姑娘,白白净净,可好看了,人长得好看,性子又好,哪像咱村的人,穷得叮当响还整日东家长西家短的不安生。”
她指桑骂槐,马婆子一张脸立即黑了猪肝色,黄菁菁视而不见,继续往前走,态度淡漠,直接把马婆子忽视。
问话的老头脸臊得厉害,总觉得黄菁菁话里有话,骂了马婆子,还把他捎进去了。
人走了,马婆子才跺脚的呸了句,“真以为会做席面就得意上天了,搞砸了,有你好受的。”
“马婆子,你就别骂了,我看人家都不爱搭理你,你还凑过去做什么?”话完,老头才觉得不对劲,狐疑道,“马婆子,黄寡妇见着你竟没动手呢?”
马婆子碎了口痰,双手叉腰,怒骂道,“什么动手,她个泼妇动手的次数还少吗,我看她是搞砸了刘里正家的酒席,心虚夹着屁股做人吧,动手,她真要敢动手看我不撕烂她的嘴。”想到上回自己被黄寡妇打得鼻青脸肿,又被里正警告一番,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看着黄菁菁走远,非得上去抽她两个耳刮子不可。
老头见她咬牙切齿又不敢追上去,如何不知她心里忌惮黄菁菁,同为寡妇,黄菁菁日子过得舒适多了,光是几个儿子的孝顺就是村里好些人比不上的。
他摇摇头,继续干活了。
黄菁菁和刘氏回到家,西屋里传来说话声,栓子梨花刚睡醒从屋里出来,见着黄菁菁,二人笑得乐不可支,欢快的喊着奶,然后扑向黄菁菁,自己亲娘都给忘了,黄菁菁心口一软,弯腰抱起梨花,指着刘氏道,“梨花还没喊娘呢。”
梨花张着嘴,稚声喊了声,栓子也是如此。
刘氏笑着应了声,挑着扁担去上房,把箩筐里的饭菜端出来,栓子围在桌前,攀着凳子爬上桌,哇了声,“好多肉,奶,我们晚饭吃的吗?”
他和赵小富说他奶去稻源村做席面了,赵小富还看不起人,但其他人告诉他,他奶帮忙做席面,回家会带很多好吃的,黄菁菁和梨花进屋,左右看了看,屋里清扫得干干净净,柜子上花篮里的花换了新鲜的,她笑道,“对啊,你孙奶奶还给了你们红包呢。”
说着,她把红包给栓子和梨花一人一个,里边有两个铜板,只有亲戚家的孩子才会给这么多,“你们好生存着,待大了,就能有很多钱了。”
栓子顺势把红包给了刘氏,“我不存钱,给娘存着,我人小,要是忘记存哪儿的怎么办?”
梨花有样学样,把红包给了刘氏,“我的给娘存着。”
黄菁菁好笑的摸摸她的头,门口传来刘慧梅的声音,“娘,你们回来了?”
黄菁菁放下梨花,问她在家照顾得过来不?
“家里没什么事儿,栓子和梨花乖巧懂事,忙得过来。”刘慧梅刚睡醒,还不甚清醒,黄菁菁点了点头,去后院看了眼猪圈里的猪,猪圈里有猪草和水,清扫得干干净净,鸡笼也是如此,她心下还算满意,这才去西屋看看乞丐的情况。
家里就剩下周士义的屋子,乞丐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方大夫站在床尾和周士文说话,她喊了老大,抬脚走了进去。
周士文和方大夫俱抬头瞅了眼,方大夫继续道,“常年饥饿交迫,肠胃坏了,猛的又吃顿好的,过犹不及,身体承受不住,吃点药,待会就好了。”
周士仁皱着眉头,听得甚是认真,“那方大夫开些药吧,我让二弟随您回去抓药。”
方大夫点了点头,很想问乞丐的身份,只是看周士文不欲多说,他便没有问,收了钱,叫上周士武一块离开,黄菁菁道了句谢谢,见人走出院子,她才端详起乞丐来,当年把身上的银钱全给她们,孑然一身,忍受饥饿到处流浪,一晃就是十多年,不由得让人动容,自己默默无闻毫不起眼,却竭尽自己所能的帮助他人。
生平最可爱的人,最值得敬重的人,无论哪个年代,他们为这光怪陆离,人性沉浮的岁月添了许多光束。
怔忡间,周士文端着木盆进来,拧了巾子,轻轻替他抆拭脸上的污垢,从额头到下巴,然后是手,一盆水,变得浑浊不堪,黄菁菁这才看清了他的容貌,污垢洗净,脸竟是白白净净的,浓眉鼻挺,线条流畅,平整光洁的脸上落下丝岁月的褶皱,不是饱经风霜,而是历经沧桑后的淡然和从容。
一时之间,黄菁菁竟看入了神。
稻源村的人皆认为刘青是最好看的,刘青皮肤白,五官集中,一双眼像山间清泉,明亮清澈,容貌却是无可挑剔,只是和眼前的男人比较,却少了许多经历挫折的厚重感,稻源村的里正,论容貌和气度,也没法与眼前之人相比。
周士文端着盆出去,很快又进来了,见黄菁菁失了神,小声提醒道,“娘,我先给他抆抆身子,我看他身量和我们兄弟差不多,让三弟找身衣服给他换上。”他们几兄弟身高差不多,然而周士仁瘦弱些,他给男人抆手的时候,入手尽是皮骨,他的衣衫,他穿着怕是大了。
黄菁菁收回目光,耳根不自然的烫得厉害,唰的下站起身朝外边走,“我割猪草去了。”
她的年纪,竟会沉迷男子的美色,果真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她背着背篓出来,周士仁抬着大木盆去了西屋,她嘴子皮动了动,欲言又止,倒是灶台下生火的刘慧梅喊道,“娘,我给他们烧锅水,待会来找您。”
黄菁菁嘀嘀咕咕通,“你在家守着就是了,待会老二拿药回来给他熬上。”
“好。”刘慧梅答了声,围着桌子的栓子和梨花要跟黄菁菁一起,她们不在,刘慧梅不让他们出门,怕他们玩疯了摔着磕着了会挨骂,他和梨花昨天一整天都在家,这会儿见黄菁菁出门,二人忍不住了。